从接到省里的通知起,新潮也在犯琢磨,他知道做好“两会”期间的信访工作是政治任务,平时出点差错没大问题,而在重大敏感期出个小问题搞不好也会被无限放大,甚至无限上纲上线,大意不得,这是颠扑不破的政治真理。刘强根毫无经验,大新乡能不能越过这个坎?杨百家倒有的是经验,可他刚被停了职,现在如果让他复职自己的面子往哪搁?难道自己停他的职还停错了?难道大新乡少了他杨百家还玩不转了?如果让他上班,这个话由谁先开口提出来?新潮正权衡着面子和政治谁大谁小左右犯难,刘强根就像他的灵魂一样及时地出现了。
刘强根先把这两天的信访大好形势向新潮重点作了汇报,证明没有他杨百家大新乡的信访工作照样玩得转,然后话锋一转,“新书记,这两天你见到过杨百家吗?”
“没有。见他干什么?”新潮故意绷起脸道。
“昨天我看见他了。发现他一夜之间变老了,满脸黢黑,目光呆滞,给他说话半天没反应,我回家查了查医学书,症状与书上讲的抑郁型精神病正好吻合起来。我怕再这样呆下去,说不定他真要犯病了,他好歹也是一个所谓的人才,不能这样瞎了,再说,这样瞎了,也对不起他老婆孩子,对上级也不好交代。您看是不是现在就让他回来上班,也算组织上救他一命?”
“上班?他说的?”
“没,没有,我觉得他怪可怜的。”
“噢,行啊你,蛮富有同情心的。他是因为犯了错误被停职的,你想让他上班就上班了?这么简单?就是上班也得有个理由吧。”
“犯了错误也不能一棍子打死。让他停职也不是永远停下去,总得有上班的时候吧。停上两天让他偿偿滋味不好受就行了,大人不计小人过,您一个堂堂的书记跟他犯不着。再说了,他上次私下里见的两个老户腚上还有一摊屎,得让他出来把屁股给擦干净——新书记,‘两会’快到了。”刘强根作适当提醒。
新潮笑了笑说:“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行让他上班?别人不会说什么吧?”
“能说什么?要说也是说您大仁大德,肚里能撑船,甚至能开航空母舰,还能说什么!我在这里替杨百家谢谢您了,跟您这样的领导干心里为啥踏实,就踏实在这里。士为知己者死,跟您干我死都无悔。”
“好了,别没边没沿了。你看看什么时候通知他来上班吧。”
“我是给他打电话,还是到他家里说清楚?”
“随你便吧。”
“那好,新书记,我还是到他家里说吧,不然的话您对他的大恩大德在电话里说不透。”
新潮摇头笑望刘强根走出办公室。
第十二章 调虎离山(1)
乡党委会议室里坐了一些大新乡的头头脑脑。新潮召开七站八所负责人会议,就全国“两会”期间的安保工作进行部署。会场气氛非常严肃,虽然这是新潮开会的特点,但今天严肃得有点让人透不过气来。会议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新潮仍旧反复强调这项工作的重要性,此时他已经没有多少新鲜话可说,只有一个劲地以炒瓜子似的重复来体现问题的重要性。其实这件事的重要性并不在于新潮讲了多少,重复了几遍,他舍得拿出一个多小时来讲这个问题已经足以说明问题有多重要了。
新潮端起他那烫着名字的细瓷杯喝了一大口水,润了润已发痒又发烫的喉咙继续说:“今年的‘两会’非常重要,请大家务必高度重视,就是不吃不喝、抽筋扒皮也要把人给我看住,决不能让他们进京滋事,要把保卫中南海、保卫国务院、保卫党中央作为中心任务来抓,作为压倒一切的大事来抓。我们说要讲政治、讲大局,什么是政治和大局?这就是政治和大局!这是对我们执政能力的考验,也是对我们处理复杂问题、驾驭复杂局势能力的考验。很多干部特别是抓稳定工作的干部都抱怨我平时光抓经济,其实不然,你们不知道一到敏感时期我神经绷得比谁都紧,也是睡不着觉啊,躺在床上做梦都在数日子,真是度日如年啊。晚上10点以后听到电话响就紧张——晚上10点后没事你们千万不要给我打电话——可再紧张也不能光抓信访不抓经济吧。希望同志们都加把劲,你们多费费心,让我能有更多的精力把经济搞上去,只要经济上去了,就有了说话权,一切都好说,经济上不去,就连开会就得靠厕所门坐,能有什么地位!”
讲到这里,新潮把目光投向了坐在一旁不显山不露水的杨百家,“老杨,这次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我停你几天职看来你也没闲着,还写了几十页的调查报告。我都看了,写得不错,问题找得很准,不过有些观点值得商量,有机会我们再认真研究。你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把上访人看死盯牢,不要让他们去了北京。我们要保卫党中央,拿什么保卫?就拿这个,不能让一人进京滋事。特别是你惹的那两个上访老户,必须看好,去了北京我就拿你试问——你惹的事我不能替你擦屁股。”
领了这样的军令状,杨百家心里沉重,刘强根心里也不好受。刘强根出主意要把周青藤送进精神病医院,确保万无一失。杨百家坚决反对,说这样做不仅违法,而且是在刀尖上跳舞。刘强根看了看他的小本本反问一句:“你看着人家就不违法了?让别人看着你行吗?刑法上那叫监视居住!”杨百家无话可说,除了看着他没有其他任何办法。每天天不亮他就到周青藤家附近去上班,天很晚才敢回去,像个巡逻的士兵,或者更确切地说像个人间幽灵在周青藤家附近来回转悠。每看到周青藤从家里出来,他的血压就直往上升,两只眼像猫头鹰一样紧盯着眼前的猎物生怕从视野中逃脱。孙权贵早识破了杨百家,表现出与杨百家高度合作,不仅承诺自己不去北京,还保证帮他一起监视周青藤。孙权贵每天四五遍地从杨百家身边经过,每次都笑眯眯地向他频频点头,有时候还有意提醒似地叮嘱一句,她还在吧?杨百家对这样的问话总是以沉默应对,因为他心里清楚,这里面有太多的讽刺和玩弄。
第十二章 调虎离山(2)
背地里,孙权贵与周青藤联合起来对付杨百家,不时用电话对周青藤遥控指挥,一会儿让她出门串串东家,一会儿出门串串西家,把个杨百家晃得不知道抓东还是抓西。周青藤刚从邻居家回来,杨百家累得还在门外低头喘着粗气,突然孙权贵发来了短信,说周青藤可能要有行动了,让他高度注意。杨百家抬头看时,周青藤已经骑车离开了家门。杨百家赶快跑到停放木兰摩托的地方,骑上摩托就追。眼看追上了,周青藤却突然掉转车头,杨百家扑了个空向前冲出很远。待他好容易驾着车子拐过弯来,周青藤却又将车子调头往前猛骑,杨百家只好刹车调头。而周青藤却没有去车站,也没有到县城,而是来到集市上,在肉摊前转了两遭,割了半斤猪肉又买了两把青菜和几个苹果接着得意洋洋地回了家。杨百家也装模作样地跟着她回了家。
周青藤刚到家,把苹果洗好放在儿子周欣床前。这时家里的电话响了,周青藤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孙权贵打来的,她没有立即去接,而是看了一眼周欣,跑到另外一个房间里把电话拿起。电话那头传来孙权贵的声音:“宝贝,准备得怎么样了?”周青藤又下意识地向外看了一眼,“下一步我该怎么办?”“嘿嘿,先让我亲一下,再说下一步。”周青藤将话筒紧压耳朵生怕儿子听到,然后压低声音说:“你先说。”“不让亲就不说。”“好好,快说吧,别罗嗦了。”“好是什么意思?是让亲还是不让亲?”“让。”“让什么,你没有说那个字。”“还非得说出来吗?让就行了,别那么多事了。”“不行,你不说那个字我就不说下步怎么办。”“亲吧。”话筒那边传来吧吧两声,“亲爱的,你还得上北京,不去北京啥事办不成。不要光听那个姓杨的跟你瞎掰,我看他是个光说不练的主儿。听说那个人还是个老色鬼,你千万别让他沾了便宜!”“姓杨的在外面盯得那么紧,我怎么走得了?”“听我的没有走不了的。你抓紧收拾收拾,这一次去北京不弄点事出来就别回来。孩子的事你不用操心,生活我来管。再亲一下吧。”孙权贵这次没有经过批准就对着话筒使劲吧哒了几家伙,过够了嘴瘾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电话。
到了周青藤住处,杨百家继续像原来一样在远离大门处紧盯死守。天阴得很透,不时有零星的雪花飘下,轻微的北风嗖嗖地刮个不停,杨百家不住地跺着脚,来回揉搓着冻得发红耳朵,两只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周青藤家那扇又黑又重的大门。就在这时,他手机又响了,是孙权贵打来的。杨百家下意识地感觉到情况不妙,接起电话,里面传来孙权贵急促的说话声:“杨乡长,不好了,我得到消息,周青藤去火车站了,要去北京。”
杨百家十分惊奇地说:“不可能,我一直盯着,根本就没见她出门,怎么会去车站了?”
“消息绝对可靠!我有一个伙计刚给我打的报告,说在车站亲眼看到了她。”
“我一直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