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秋漪对着铜镜照了照,原地转了一圈,盛开的裙摆如一朵艳丽的虞美人。她盈盈一笑道:“我瞧着挺合适的呀!就这样吧。”
她所求的可不正是一句不合礼数。最好让宫里上下,从太后到宫人全都知道她童秋漪是个不安分守己的,第一轮就将她送出宫去,这样她才好能不嫁这位新帝。
只可惜童秋漪如意算盘打的啪啪响,仍然一照面就被赐了金花,得了才人的封号。她愕然抬起头来,只见新帝坐在上首,对着她温和笑着,却叫她一瞬间如坠深潭,遍体生寒。
“不愧是童相家的女儿,确实活泼大胆,宫里正缺些明艳的。朕瞧着她不错,赏。”
后面的话都是废话,只有前面那一句才是真心的。她与父母斗了两三个月,还是被押送进了宫,本以为能做些小动作被逐出去,仍然是无用功。
她是童相的女儿,于是,从一开始,她的结局就注定了。
进宫前,她曾去约心上人见面,希望他能够带着自己私奔……没想到对方压根没来赴约,如此想来,云家的哥哥从头到尾就对她无意,只是常年来她自作多情。
童秋漪脸色灰败,却仍要在脸上挤出个感激涕零的笑:“谢陛下。”
被召进宫后,前一个月相安无事,不知新帝是遗忘了她还是听说了她不想进宫一事,一直没有召她侍寝。太后死得早,她每日除了给皇后晨昏定省,也没有别的事,每日同侍女们推牌九、弹琴看书,倒是也过的自得其乐。
不成想,她刚放下心来,转日便被翻了牌子。
——因为她哥哥入仕了,皇帝为了笼络童家的势力,安童相的心,自然也要将她也当做棋子。
童秋漪已经不记得被叫去侍寝那天发生了什么,她本来想逃走,但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抬进了寝殿,连根能用来自刎的簪子都没给她留下。很快,浑浑噩噩间,一切都结束了,只留呆呆傻傻的她对着床上的落红发呆,接着忍不住抬手捂住嘴巴,不住地干呕起来。
次日,她的份位又往上升了一级,一时风光无限。之后,皇帝又陆陆续续临幸了她几次,直到某日她请安时突然感到头晕恶心,在皇后脚边吐了个天昏地暗。
得知怀孕时,她在殿里枯坐了许久,接着发疯一样把所有东西都砸了一遍。她盯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想象着里面有一个陌生人的孩子寄生在她的身体里,汲取着她的血肉茁壮生长,从一个肉块变成一个人形,再将她开膛破肚诞生出来,她又忍不住连前一天的饭菜都吐了出去。
这是她的血脉,但是她一丁点也感受不到爱,她只恨不得自己亲手把它从腹中挖出来。
第一个孩子,朱志南自然重视异常,嘘寒问暖多次,金银珠宝、珍贵补药流水般抬进她的寝殿。
童秋漪被动地接受着这一切,本想干脆放弃算了,直到三个月后某日她在游廊上赏花,被人推了一把,重重撞在石凳上,险些丧命当场。
尽管她从不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但是这仍然是她的所有物。她已经一无所有了,仍然有人要把这个孩子也夺走……明明大家都是受害者,有人却非要将她赶尽杀绝不可,就像他们之间有什么血海深仇一样。
她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指挥着嘴严的侍女把自己扶起来,没有叫任何人看到自己身下的斑斑血迹。接着,她从宫外寻了个孕妇,秘密养在童家,等临盆后把孩子偷换进了宫里。
收尾的工作做的很干净,从此世界上除了她的父母,没有人知道这孩子不是真正的皇家血脉。
再接着,她又被人陷害进了冷宫。在那个冷宫里,她饱受折磨,直到遇见了一个半疯不疯的老妇,从她嘴里知道了一味可以放入香炉之中的秘方。这炉香可以叫人陷入无尽的梦魇,不停地被折磨,直到心神崩溃,看谁都像是自己最恐惧的人。
她想尽办法,连最后的细软都送了出去,终于叫朱志南想起自己的存在,成功从冷宫回到了寝殿。大皇子已经被皇后养在膝下,开始牙牙学语。
她变得比任何人都要狠毒,很快就废掉了当年的皇后,把大皇子重新接回身边。后来她同父亲一起,一手策划了云家的灭门案,惊觉自己已经满手是血,再也回不到当初的童秋漪了。
她坐在皇后寝宫许久中,挥退所有下人,盯着自己的双手哈哈大笑起来——她从未觉得自己这么快活过。
她已经彻底迷上了将一切抓在自己手里,掌握他人生死的感觉。她想杀谁就可以杀谁,所有人都匍匐在她的脚下发抖,仰她鼻息生存。但只是掌握一个后宫,还不够,远远不够。
——而今天这一切都即将落下帷幕了。
今日过后,朱长泰就是新的皇帝。经过大起大落,她这个无能的孩子只会更加唯唯诺诺,唯她是从。再过几年,她就会取而代之,成为这世界上最有权势的女子。
她穿着繁琐的凤袍,抬起手来理了理自己的发鬓,优雅地缓步走出寝宫。华京下了第一场雪,从游廊的屋檐落下一片雪花,掉在枯败的海棠枝上,又被风吹落,无声地融化在厚厚的雪堆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长长的队伍缀在她身后,无限地向朱志南的寝殿延伸而去。
“嗒。”
童秋漪的脚步凝滞在寝殿外。在她美目所及之处,青石的地板上滚着一个血葫芦一样的人。她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走过去,那人竟然还留着一口气,气若游丝地叫住她:“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