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以标准的战场救护姿态,扛起胡英子,走向十四号别墅的大门。
白衣女仆一脸焦虑与惶恐,垂手而立。
“哥哥”径直把胡英子扛进客厅,如搁置精致的陶瓷饰品,小心翼翼地将陷人昏睡的女孩儿摆放到长沙发上。
白衣女仆摊开双手,做出无可奈何的手势,显然没人教过她哑语。
“哥哥”冲白衣女仆做出“醉酒”的手语。
尾随“哥哥”而人的是董季平的一声轻笑:“兄弟,你不用跟她打手势,她能听见,只是不能说。”
董季平相信,“哥哥”--哥丹敏回头望向他的眼神里,一瞬间,有种杀意。
这是一个称职的特工,杀意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倏忽转换为某种“刚刚得知”的茫然。
董季平很想补充一句:“这个女人的舌头被连根割去,是拜您所赐。”当然,他不会把这样的话讲出来。
“你能把她弄上床吗?”哥丹敏转向白衣女仆,用一口蹩脚的汉语发问。
董季平又是一声轻笑:“兄弟,她是你的同胞,你不如跟她说千塔国北部方言。”
董季平相信,杀意第二次在哥丹敏的眼睛里一闪而逝。
白衣女仆连连摇头。
“就这样吧,”董季平友好地将右手搭上哥丹敏的肩头,“让她在沙发上好好睡一觉。我们得赶紧回到宴会,我们亲爱的洪总,不知道还有什么新的戏码需要我们呢。”
董季平相信,汉语能力有限的哥丹敏应该听不懂“戏码”这个新鲜的词汇。
“交给你了。”哥丹敏这次说的是千塔国语。
让董季平没有想到的是,白衣女仆美丽的大眼睛里竟然泪光盈盈。
他不知道,那泪水是因为哥丹敏,还是因为胡英子。
董继平调阅过别墅区的贵宾名单,他知道,哥丹敏曾在这幢别墅里住过,不止一天。
与“赌命”归来喝下董季平递给她的饮料,沉睡整整十八个小时全然无梦不同,这一夜,喝下同样的饮料,胡英子睡得却并不踏实,尤其是将醒未醒的黎明时分,胡英子陷人泥泞般的梦境中无法自拔,她在梦中喊叫、哭泣,无助得像一个被扔进河流的布娃娃。
胡英子梦见自己在一条狭长幽深的隧道中醒来,那是一条穹顶渗水、两壁遍布青苔、地上铺有两条铁轨的废弃隧道。她梦见自己的手指滑过青苔,蛇皮般的凉意直透她的心扉。她扪心自问:莫非我已经死去,被埋进坟墓?我的肉身已经腐烂,我的灵魂正在寻找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出口?听着远处传来訇然作响的沉闷回音,她不知那是大战如期爆发,还是不期而至的地震。
胡英子在梦中优虑地揣测:隧道即将坍塌,她将被第二次埋葬。
很快,她捕捉到一束光,宛若独眼的车灯射进幽昧腥湿的隧道。她知道,光源就是隧道的尽头。在这份恍惚与憧憬的驱使下,她拼尽全力,向着那条幽深隧道的尽头狂奔而去,然而,她的双腿却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迈出那关键的一步。她想,是了,我在做梦。好吧,她告诉自己,那就停止挣扎,在《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的旋律响起之前,再睡上几分钟。
然而,正当胡英子准备就此沉沦之时,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突然抓住她的右腕。
她本能地想要反抗,想要大声呼喊:“别抓我的手腕!请不要用这么大的力气!你知道吗?对于一个射击运动员而言,手腕的稳定性远比扣动扳机的手指更为重要!”遗憾的是,尽管她能张开嘴巴,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那一瞬间,胡英子想到了无声的女仆,她猜测她的女仆不是不能说话,而是基于某种致命的禁忌,迫使她永远不能开口。
那只牢牢抓住胡英子右腕的手,对她的无声挣扎与恐惧置若罔闻,反而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牵引着她在隧道中疾驰,奔向尽头的那束光。胡英子非常害怕自己的头颅撞上穹顶或两壁,但神奇的是,在那只手的拉扯下,她飞翔得相当流畅。一闪而逝的心旷神怡,宛若第二只飞碟在抛射器的出口被胡英子手中的霰弹枪击碎,散出一团令人心醉的红雾。
终于,她飞出了隧道,重见天日,却发现自己的脑袋枕在一条废弃的铁轨上,奇怪的是,她感觉不到铁轨冰冷的金属质感。她的视线逐渐清晰,隐约看到一个男人的黑白侧影,那个男人坐在前方的铁轨上,疲惫到几乎把脑袋埋进并拢的双膝里。
他是谁?
董教官?洪德全?还是洪德全暗示的那个来历不明,赋予胡英子重大使命的神秘男人?
就在胡英子试图撑起身子,看清男人的面容时,那个男人朝胡英子转过脸来,露出一丝再熟悉不过的微笑。
“爸爸--”
胡英子终于在梦境中喊出了自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