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他把喜秤随手一摔,上前一步弯了腰,他用衣袖给丫丫胡乱擦了脸。然后用双手捧住了丫丫的脸蛋,他眨巴着眼睛对她看了看,随即噘了嘴,在她的眼睛上亲了一口。
这一口很响亮,叭的一声,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丫丫当即紧闭了眼睛扭头一躲,然而随即又被他将面孔硬扳向了前方。笑眯眯地端详着丫丫,他忽然变成了个小男孩,用天真的语气笑道:“丫丫,真好玩,我们一下子长得这么大了。”
徐参谋长看他这意思像是要当场入洞房,连忙张罗着要请人往外走,让新郎新娘也休息休息。可等人走得差不多时,龙相忽然回头说道:“露生呢?露生别走。”
露生果然留了下来,很疲惫地望着龙相,他不知道对方的用意。而龙相四脚着地地跪在床上,两只脚互相一蹭脱了皮鞋,随即爬到丫丫身后,隔着层层的喜服,他从后方一把搂住了丫丫的腰。
让露生也走过来坐下了,他把下巴往丫丫的肩膀上一搭,神情惬意地闭了眼睛。
丫丫低着头,始终如同木雕泥塑一般。露生扭头望着龙相,依然没看懂他的举动。
龙相闭着眼睛沉默了良久,最后忽然抿着嘴一笑,哼出了很低很软的声音,“丫丫今天最丑了。”
露生看着他,感觉他此刻仿佛是在撒娇。
龙相不睁眼睛,继续说道:“以后我得对丫丫好点儿,丫丫这回可真是我的人了。”
露生转向前方,轻声答道:“记着刚才的话,你要说到做到。”
龙相像是困了,声音越来越轻,“就是你隔在我和丫丫中间,总不许我和丫丫好。现在我把丫丫娶过来了,看你还怎么捣乱。”
很舒服地在丫丫肩膀上蹭了蹭,他喃喃地又道:“我为什么急着娶丫丫?因为我要离开这地方了。”抬手一挥,做了个豪迈姿态,他用慵懒的声音笑道:“我要挥师东进,直扑京城。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然后那只手沉重地落到了露生肩膀上,“好了,滚吧!我要和丫丫睡觉了。下午会有很多人来贺喜,有我忙的呢。”
第十三章:告别
黄妈搬离了这间住了将近二十年的院子,在前头另找了新房屋。露生是识相的,也想换个住处,把院子腾给新婚的夫妇,然而龙相不让他走——龙相似乎认定了他们是一家三口,他可以娶丫丫,但是露生不许因此往外跑。至于露生将来要娶妻生子了怎么办,他还完全没有想过。总而言之,露生和丫丫全围着他、爱着他、哄着他,就对了。
对待这两个人,因为太亲近,所以他肆无忌惮地暴露了全部真面目,格外地为所欲为。及至出了家门见了外人,他倒是颇有几分理智,并不阴一阵晴一阵地乱发作。比如新婚这日的下午,周边十几个县的军头全来了,武夫之流,又是来贺喜的,自然斯文不到哪里去,在要求见新娘子而没能见到之后,师长旅长团长们开始胡吃海喝,把半座龙宅闹开了锅。龙相不知痛饮了多少酒,及至喝到散席之时,他脸色煞白,坐在椅子上不住地打晃——坐都坐不住,起身走路自然是更不可能。于是露生听了徐参谋长的话,把他背出了宴会厅,往后头院子里送。
这一路走得很艰难,因为龙相用胳膊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他没法在半窒息的状态下使力气,只能是每走几步便扭扭脖子,告诉龙相“松手”。
龙相不松手,不但不松,还亲热地把脸凑到他后脑勺上蹭了蹭。硬着舌头开了口,他在露生的耳边说话,“我知道,你、你也喜欢丫丫,你不想让丫丫嫁给我,你嫌、嫌我不好。”
口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滴滴答答地往露生衣领里落,“可、可是你再想、想想,你什、什么都好、好,你娶谁都、都行,我呢?我不、不好,我娶了别人的话,她很快就不、不喜欢我了。你看我亲、亲爹都不喜欢我。”
说到这里,他重新又勒紧了露生的脖子,断断续续而又口水淋漓地问道:“你有时候……也不喜欢我……对不对?”
露生很费力地叹出了一口气,“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都是孩子话。你醉成这个样子,今晚到我房里睡吧。万一半夜闹酒,又得折腾丫丫。”
龙相哼着摇了摇头,“不,我要跟丫丫睡。小时候……很小的时候……我俩就是一起睡的。有一次我尿了床,她醒了一看,以为是她自己尿的,吓得哇哇大哭,笑死我了……”
说到这里,他抬头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已经进了院子,便挣扎着溜下了露生的后背。踉跄着向前方正房走了两步,他回头对着露生挥了挥手,脸上露出了傻里傻气的笑容,“大哥哥,明天见。”
正房今天开了电灯,玻璃窗后垂了粉色窗帘,显出了窗上很清晰的大红双喜。露生目送着龙相进了门,心里一时间什么都没想,只感觉事已至此,多说半个字都是无益了。
这一夜过得很安静,因为少爷的脾气天下皆知,所以并无一人敢来听房。
露生颠颠倒倒地过了这一夜,仿佛一直都是似梦非梦。及至清晨睁开眼睛时,他简直不能确定这一夜自己究竟有没有睡。下床草草穿了衣裤,他擦了把脸,又喝了一大杯隔夜的冷茶。推门迈步走了出去,他抬头一望,很惊讶地看到了龙相。
第一眼是惊讶,第二眼就是啼笑皆非了。因为龙相裹着一身大红色的绸缎睡袍,正坐在正房门前的台阶上织毛衣。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来的,反正他赤脚蓬头,毛线团放在脚边的笸箩里。那笸箩分明是丫丫平日天天端着的东西。闻声抬眼望向露生,他面色苍白,眉眼漆黑,嘴唇通红,像个误入光天化日之下的鬼——纵算不是鬼,也是鬼气森森。对着露生咧嘴一笑,他一边笑,一边又没睡醒似的慢慢一眨眼睛。
这是个很安详的笑容,安详到了虚弱的地步。露生记得龙相的表情是很丰富的,尤其擅长做鬼脸,可是丰富归丰富,唯独没有“安详”这一科。疑惑地走到龙相身边,他转身也坐了下来。手掌贴住了身下的石阶,他开口问道:“不冷吗?”
龙相摇了摇头,收回目光低下头,继续专心致志地织毛衣。
露生又问:“丫丫织这些东西,长短形状都是有规矩的,你乱织一气,到时候她还得拆。”
龙相微笑着不理会。露生也没有再啰嗦,两人沉默了片刻,龙相忽然停了手,转过脸对露生笑道:“丫丫拍我睡觉。”
露生没听明白,直勾勾地盯着龙相,于是龙相腾出一只手,开始一下一下轻拍露生的臂膀,“就是这样——她夜里还给我盖被,我说我渴了,她立刻就下床给我端茶。”
收回手又拿起了毛线针,他心满意足地微笑,“她对我好,我也得对她好。我不让她早起,让她多睡一会儿。”
如果龙相此刻吵闹一点、混蛋一点,露生心里还不会虚;可一夜不见,龙相居然变得通情达理、心平气和,这就让露生感到了恐慌——露生审视着他,忽然怀疑他是夜里把丫丫杀了,要不然怎么天地会忽然这样的静?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打雷似的吼了一嗓子,“丫丫!”
房内立刻响起了一声惊惶的回应:“啊?”
方才深吸进去的那一口气在露生胸中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