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犹豫,不想她贸然加入我们危险的行程,但又无法明确告诉她我们并不是普通的行客,目光投向沐昕时,却见他淡淡一笑:“那便一起吧。”
方崎对沐昕宛然一笑,我看着她明亮得超乎常人的眼神,明白那女子亦是聪明人,想必自有打算,也喜欢她朗然爽快的个性,便释然接纳了,至于近邪……不用管他,他唯一关心的是每天有三滴酒喝就够了。“
越往西,路途便越是艰难,我和沐昕自然不会在意,近邪有我从王府里卷走的珍品补药时刻护持着,凭着良好的身体底子,倒也没什么大问题,最难得的倒是方崎,明明看来就是个弱质女子,偏偏坚韧刚毅得男子也多有不及,漫漫路途,无论是烈日焚身还是风刀割面,无论是路途崎岖还是跋涉艰难,她未曾叫过一声苦。
始终是那般,恰到好处明亮微笑,不露一丝狼狈疲倦,到得后来,连万事不关心的近邪,看她的目光也多了些许赞赏。
甚至打尖住宿时,方崎还努力的照顾伤病的近邪,从不将自己的苦楚露于人前, 近邪自然是拒绝的,却也渐渐会在半路打尖时,接过她递来的水囊。
我静静在一侧,看着方崎明媚里与众不同的坚定眉宇,竟恍惚觉得有些熟悉的味道,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般的神情,冷静而又隐约着热切,然而那热切却又藏在玉石般的神态外壳里,玻璃似的遥远而清冷。
直到有一日我看见近邪端坐在马上,迎着西北朝阳无尽的霞光默默出神,整个人坚冷似玉,颀长如松,斗笠下如雪银发被那绚丽娇红染成淡淡脂色,苍白的容颜与唇,也微微有了血色,他俯视着这莽莽戈壁,那一抹高而远的熟悉神情,令我恍然。
我想,看起来,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然而,亦那般近似。
这日到了西宁卫,这座东西往来的必经之地,俗称“丝绸南路”“唐善古道”的西北重镇,居住者以回,藏两族为主,城中建筑人情,虽不能和江南的繁荣富丽之气相比,然也算得商旅云集贸易繁荣,颇有繁华气象。
一进城,我将近邪方崎安顿好,便拉着沐昕直奔东关街,我拖着沐昕的手,步伐急切,几乎是一路小跑,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然而我目不稍视步不停息,一口气奔来,直到站在那高耸连绵,与塔殿连为一体的玉石门楼前,仰望到那笔法雄浑的“东关清真寺”数个大字,汹涌澎湃的心绪在斯时突然沉静,仿如游子近乡情怯,一时竟至痴然,久久不能言语。
半晌后,我勉强一笑,用仰头的姿势,消融了眼眶里的泪水,悄悄转头向沐昕看去,他神情安静,然而目色微红,微皱的眉间难掩凄伤,长风翻动他白色衣袂,袍袖飞卷里,他看来颀长单薄,我突然心疼起他与我一般的忧伤。
良久,沐昕对着那匾额,缓缓躬下身去。
我心一酸,勉强止住的泪水又将决堤,赶紧转了头,也深深一礼。
这匾额,是舅舅亲笔,这寺庙,是舅舅应西宁府回民恳请,联合西宁土司治正国,上书洪武皇帝所兴建。
西宁,是舅舅最初的封地之所,“西平侯”封号由来于此,洪武十二年,舅舅因开国有功受封,于西宁一地驻守,守镇甘青两地,舅舅向来重视民生民意,他驻守期间,对回民多有照拂,东关清真寺,便是舅舅爱民的铁证。
现今这座大寺已经是西北最出名的清真寺之一,甚至以其经学出众,建筑广阔,规模宏大驰誉国内,每逢礼拜、三大宗教节日,数以万计的回民汇集在此举行隆重的聚礼活动,这座应民所请建造的巍峨名寺,其熠熠生辉的匾额正如舅舅彪炳功勋与无穷德惠一般,注定要流芳史册,辉耀千古。
……
这日正是礼拜日,无数的回民潮水般涌入庙内,我和沐昕对望一眼,都不想与这记载了亲人过往的寺庙擦肩而过,也相跟了进了寺。
在富有民族色彩的礼拜堂内,我们与回民们一般虔诚的俯伏在地,我的掌心紧紧贴着彩绘的地砖,感觉到那冰冷的温度,想着许多年前,舅舅的官靴,是否也曾踏过这一方彩砖?
想起舅舅英年早逝,心中一恸,眼泪无声落下,在青兰红三色镶边的彩砖上,缓缓洇成一片云晕。回思良久,缓缓抬起身,无意一抬头,突然觉得,侧前方一个背影,看来竟有几分眼熟。
那应该是个年轻人的背影,即使跪着,身姿依然看得出挺拔颀长,我盯着他身上的普通回民衣饰,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回头,又将见过的人思索一遍,只觉得模糊,也想不出究竟。
心里暗暗安慰自己,背影眼熟说明不了什么,也许……只是相象而已。
听了一会教义,我挂心客栈里的近邪和方崎,便和沐昕先退了出来,自宽阔的大殿走出,行不了几步,沐昕突然轻轻“咦”了一声。
我也有所察觉,皱了皱眉,悄声道:“……会不会是因为我们行止奇异才会被……?”
沐昕自然明白我的意思,几不可察的摇了摇头,轻声道:“不象,轻功不错,刚才我们都太激动了,也不知道他跟了多久。”
我冷笑一声:“任他是谁,管叫他有去无回。”
忽然想起了留在客栈里的近邪和方崎,顿时心中一惊:“糟了!我们太激动了,只记得纪念舅舅,把伤病的人和女子留了下来,这里虽然离昆仑还远,可万一……”
越想越担心,急急一拉沐昕,也不顾惊世骇俗,直接施展了轻功奔回客栈。
上房静悄悄的,门户紧掩,我急促的步伐也未曾惊动任何人开门探看,这般情状更令我心惊,我冲到方崎房间门口,“砰”的一脚踢开了门。
房内无人。
我心一紧,不及多想,立即转身向外扑去,却与端着托盘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砰的一声,散发着药香的瓷盏碎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