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发觉自己难以入眠。闪电有规律地忽明忽灭,就像公园里“爸爸医生”的宣言那样,而只有在雨势稍歇时,才有一丝轻风从防蚊纱帐过滤进来。琼斯许诺的巨款让我想了很久。如果我真能分到这笔钱,玛莎会离开她丈夫吗?可是拖住她的不是钱,是安杰尔。我幻想着自己劝她说,只要我每周都送他一盒智力玩具和波旁饼干,就够让他开心了。后来我睡着了,梦见自己是个孩子,跪在蒙特卡洛的学校小礼拜堂中的祭坛围栏前,等待着领受圣餐。神父沿着前排座位走来,往每人口中放入一片波旁饼干,但来到我面前时,他却跳过了我。左右两边领受圣餐的人们来了又走,我却固执地跪在原地,继续等待。神父又分发了一轮饼干,但这回他还是没有理我。我随即站起来,闷闷不乐地走下过道,这时礼拜堂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鸟笼,一排排鹦鹉被铁链拴着站在十字架上。有人在背后高喊:“布朗!布朗!”但我不敢肯定那是不是在喊我的名字,因为我在梦中没有回头。“布朗!”这次我惊醒了,一个声音从我卧房下面的走廊上传来。
我下床走到窗前,但透过防蚊纱帐我什么也看不见。楼下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然后从另一扇窗户下面远远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布朗!”在雨水神圣的哗哗低语声中,我几乎听不见那声叫唤。我找到手电筒后便下了楼。在办公室里,我抓起了唯一一样顺手的武器,那个刻着字母R。I。P。的黄铜棺材小镇纸。然后我打开侧门,举起手电筒朝外照射,显示自己人在这里。光线落在通往游泳池的小径上。不一会儿,一个人转过酒店拐角走进了手电筒的光圈里,是琼斯。
他被暴雨浇成了落汤鸡,脸上还沾着斑斑泥渍。他抱着一个包裹,用身上的外套护着,以免被雨水淋湿。他说:“把灯关掉。快让我进去。”他跟着我走进办公室,然后从湿漉漉的夹克外套下拿出那个包裹。原来是那套旅行调酒箱。他把箱子轻轻地放在我桌上,仿佛它是一只心爱的宠物,然后用手抚摸着它。他说:“一切全完了。都结束了。三堆筹码全输光了。”
我伸手想去开灯。“别开,”他急忙说,“他们也许会从路上看见灯光。”
“他们看不见。”我说完便按下了开关。
“老兄啊,不介意的话我还是想关上……在黑暗中我感觉更自在。”他又关上了电灯,“你手里拿着什么呢,老兄?”
“棺材镇纸。”
他喘着粗气——我能闻到杜松子酒的气味。他说:“我必须赶紧出境。得想办法。”
“出什么事了?”
“他们已经开始调查了。大半夜的,孔卡瑟尔给我打来个电话——我甚至都不晓得那部该死的电话还能用。它就在我耳朵边儿上突然响起来,吓了我一大跳。以前它从来都没响过。”
“我猜他们是在波兰人入住时修好电话的。你住的可是政府给重要人物准备的招待所。”
“在英帕尔,我们管他们叫重要个娘炮。”1琼斯稍稍笑了一下说。
“我可以倒杯酒给你,如果你能让我开灯的话。”
“没时间了,老兄。我必须逃出去。孔卡瑟尔打电话时人在迈阿密。他们派他过去检查。他还没起疑心,只是有点摸不着头脑。可是到明天早上,等他们发觉我已经开溜了……”
“溜到哪儿去?”
“是啊,问题就在这里,老兄,价值六万四千美金的问题。”
“‘美狄亚’号正在港口。”
“就去那儿了……”
“我得先穿几件衣服。”
他像条狗似的跟着我,身后留下一连串水迹。我很想念史密斯太太的帮助与建议,因为她对琼斯抱有很高的评价。在我更衣的时候——为此他已经同意给我一点灯光——他紧张地在墙壁之间走来走去,离窗户远远的。
“我不知道你玩的是什么把戏,”我说,“但既然牵扯到二十五万美金,你心里肯定明白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去调查。”
“哦,这个我早就好好想过了。我本来打算和调查员一起去迈阿密。”
“但他们肯定会把你扣在这里。”
“要是我有个搭档留在这儿就不会了。我没想到时间会这么紧——我本来以为至少还有一个礼拜或更多的时间——不然我老早就会试着说服你了。”
我刚把一条腿伸进裤管,这时不由猛然顿住,震惊地质问他:“告诉我,你就是这么想的吗,让我当你的替罪羊?”
“不,不,老兄,你言重了。我会事先给你通风报信,让你进英国大使馆的,这一点你可以百分之百地相信我。如果真有那个必要的话。但其实也不会啦。调查员肯定会发电报说一切正常,然后拿走他的回扣,接着你就可以过来跟我们会合了。”
“你本来打算给他多少回扣?我知道这个问题现在只有学术价值。”
“所有这些我都考虑到了。我给你的数目,老兄,是净利,不是毛利。全归你。”
“要是我还能活命的话。”
“是人就总能活下来的,老兄。”随着身上渐渐晾干,他的信心又卷土重来了,“以前我也失败过。当时我离打出绝好妙招2就差一步了——还有结局——在斯坦利维尔。”
“如果你的计划和军火有关,”我说,“那你就犯了个大错。他们以前被人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