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衣直直地看着他,最后说了一句:“那么请恕草民无能,草民告退。”说罢,就转身慢慢地走了。
这个举动无疑非常冷酷,尤其是对于此时的姜沉鱼来说,她半张着嘴巴愣愣地站在床边,好长一段时间反应不过来。
江晚衣没有关门,风呼呼地吹进来,姜沉鱼蓦然转身,床头放着水盆和毛巾,她取下毛巾用水浸透,再拧干,然后拭擦着曦禾脸上的脓疮,咬牙道:“曦禾,他们都放弃你,不过没有关系,我绝对绝对不会放弃你的,他们嫌你脏嫌你臭,没关系,我来给你洗澡,我每天都给你洗澡,你会好起来的,你一定、一定会好起来的……你看,你的脉搏还在跳动,你的鼻子还在呼吸,你分明还活着啊,怎么可以就此要你死呢?那是谋杀!谋杀!”
她拼命地擦啊擦,可那些脓水却越擦越多,怎么擦也擦不完,最后弄得整张脸都花了,姜沉鱼怔怔地看着那张五官都已经变形了的脸庞,再看一眼手上黑黑紫紫的脓水,“曦禾已经不行了”这个事实这才迟一步地映进了大脑,毛巾啪地落地,姜沉鱼就用满是脓水的双手捂住自己的脸,然后蹲了下去——
失声痛哭。
为什么一次、两次,这么这么多次,总是这样?
越想留住些什么,就越是留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消失不见。一点办法都没有。自己这一生,究竟还能拥有些什么?留住些什么?而这样什么都留不住、什么都解决不了的自己,就算得到了天下,又怎么样呢?
曦禾,曦禾,你知不知道,你躺在这里,死掉了。就好像让我看着公子再一次地在我眼前死掉一样啊!
在姜沉鱼的哭声中,一个人影慢慢地从宫外走了进来。一开始她以为是江晚衣去而复返,便抬头看了一眼,结果发现原来是薛采。
在这一刻,姜沉鱼忘记了自己是璧国的皇后,忘记了自己其实比眼前的少年年纪大,她就那么蹲在地上,仰着头,用一种非常无助的目光泪流满面地看着他。
薛采居高临下默默地与她对视了一会儿,素白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上前一步,到了床边,看着曦禾那张被“糟蹋”得惨不忍睹的脸,眼底闪过一抹很复杂的情绪。
姜沉鱼还在掉眼泪。
薛采回眸飞快地看了她一眼,忽然从床上扯过一条薄毯,往她头上一罩。
“别看。”他说道。
薄毯落到了姜沉鱼头上,再慢慢地滑落下去,一瞬间的黑暗之后,房间里的景象慢慢地回到了视线当中——
被风吹得不停飘拂的帘子、华丽柔软的紫色被褥,和平躺在床榻上仿佛只是睡着了的曦禾……
姜沉鱼心头一震,顿时反应过来在刚才那一瞬间薛采做了什么,她飞扑上前抓住曦禾的手腕,半晌后,僵硬地抬起头,从薛采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图璧五年五月初七,曦禾夫人,薨。
薛采替优柔寡断的姜沉鱼做了决定。
在毯子遮住她的视线的那一刹那,他按了曦禾的死穴,让那位因为太过美丽而本不该诞于人世的美人,终于结束了自己凄惨痛苦的一生。
曦禾死后,久不动笔的姜沉鱼亲绘了一幅她的画像。
画里的曦禾站在漫天遍野的杏花中间,淡淡而笑。
当她在画这幅画像的时候,薛采站在她身后默默地看着,过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道:“江晚衣走了。半个时辰前刚走的。”
姜沉鱼“哦”了一声。
“你这次不去送他吗?”
姜沉鱼凄凉一笑。发生了那样的争执之后,哪还有脸再见他?
“小采……”她停下画笔,声音低迷,“我是不是变了?”
“嗯?”
“我觉得……自从我成为皇后以来,不,自从我决意要为公子报仇以来,我就开始一点点地变了。习惯了对人施号发令,习惯了对人颐指气使,习惯了不愿意听从别人的告诫……我以前绝对不会那样子对师兄说话的,在这个世界上我所为数不多的几个敬重的人里,师兄就是其中之一,可是……那天我就跟着了魔似的非要强求,非要为难他,他做不到我还大发脾气……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好可怕。”姜沉鱼心有余悸地转身,望着薛采,“我觉得自己好可怕,我、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明明、明明曦禾都开始腐烂了,我还固执地不肯让她死。师兄说得对,我……我太自私了……那一刻,我只想到了没有她我多么多么痛苦,却没想过,活着,才是对曦禾最大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