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的某一天,临近正午,我在午门的城墙上观景休息。奉天门的广场后是内廷。官员没有传唤不得入内。奉天门前的午门和中门,是允许官员停留的。
我站在城墙上眺望远处。过了一会儿,一阵脚步声传来,“噔噔……噔噔……”城墙的阶梯上走上来一人:一个二十出头,白白净净的男人。男人穿着一身白色的定制西服。瓜子脸,桃花眼,月牙唇。细碎的刘海贴着前额。
看到我站在那里,他便冲我斯斯文文地笑了笑。我习惯性地低头垂目,默不作声,退后几步贴墙而站。男子并未说什么,只是走到城墙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皇城。琥珀琉璃般的眼睛带着一丝忧郁。我没有多作停留,向他欠了欠身后便离开了。
傍晚,黑色迈腾绕过稷山,在公园停车场停靠。师徒二人下车,穿过树影斑驳的公园,走过弯弯的石拱桥。落日余晖下,两道人影落在石板路上。我和师父一前一后,走在深深的巷子里。他的步子比我大,所以总是有意无意地放慢脚步,好让我跟上。这巷子中的每个院落都是大门紧闭的。走在巷子里的人也不多。只是偶尔有住户进出,或是游人驻足拍照。
巷子的最深处便是墨居。每次回来,我总是要抬头看一眼那对房檐下雀替上的木雕小狮子,小狮子瞪着眼睛,脚踩镂空绣球,活泼又俏皮。轻轻将铜质衔环扣在铜狮铺首上,清脆的金属敲击声响三下,门便“吱呀”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钟叔。这大宅院里,只有钟叔和他妻子看着。钟叔平日修剪花草,做些院落维护的活。钟嫂为师父和我做一顿晚餐。钟叔虽然年纪大了,耳朵却还灵敏。钟嫂做菜中规中矩,倒也不难吃。为了方便我吃饭,师父每日都在后楼一层的餐厅和我一起用晚餐。
我想,在他心里,我总是比普通客人多一份亲近的。来墨居半年,他并没有让我睡在客用厢房。而是将我的卧室安排在这后楼,这楼原是他母亲和姐姐居住过的小楼。庭院深深深几许,也许整个九州也只有他敢收留我,把我安置在这幽深的台门内,让我住进这宅子的最深处。
半年前,当他赶到橙园的时候,我已经瘦地如纸片人一般且精神萎靡。倒不是这橙园的主人亏待我。他们为我安排了独栋的三层洋楼,还有几个贴身女仆轮番照顾我。在物质上,只有我不想要的,没有我得不到的。橙园的女主人,我叫她岚妈妈。头些年,我初到橙园,即便性子冷淡些,她也总是耐心十足地照顾陪伴我。
就连这橙园也是她为我起的名字。只因我喜欢橙花的香味,即便在帝都不好种橙,橙树只开花不结果,她还是让人将这园子种满橙树。她还请了老师来橙园教我读书,我的师父玉衡君便是其中之一。
所以我该知足的。以我的资质和身份,若不是因为投靠了千氏,是不可能有机会进到骁夫子门下的。
我的名字叫千凌。凌山千氏的千凌。
千家从上一代开始分成两脉,一脉住在凌峰的祖宅。一脉住在城南的星墅。
我八岁才被接来星墅,在此之前住在凌山,所以他们给我取名叫千凌。千氏分成两脉,凌山老宅一脉从武,培养格斗师和暗卫。城南星墅一脉从文,开辟商业。父亲千鸿从事汽车制造,儿子千烨在此基础上建立了九州第一个民营航天集团。千鸿是个暴躁的人,虽已人到中年,却仍声音如钟,早起晚归把精力都投入到事业当中。千烨看上去精明儒雅且强干。亲近的人都知道,他城府又心计。
师父把我从橙园接走的时候,千鸿和千烨并不在家。岚妈妈虽然不愿意,但碍于面子,还是同意了。听说后来千烨去找过师父。夫子说:
“好好的孩子,面黄肌瘦的,你不会养,我来养!”
后面千家也就默认了这件事。一是不敢得罪师父,二是我在橙园的日子也实在抑郁难熬,他们怕把我的身体熬坏了。
晚上钟嫂做了几个小菜,煮了一锅清粥。我的肠胃敏感,师父对吃食不讲究,所以多数时候,钟嫂都是煮粥再配一些家常菜。
后楼的餐厅很简单,四面白墙,餐厅地面铺人字纹青砖,一个立式的白色圆柱形空调安放在靠窗的墙面上。北侧靠墙处,有一张红木月牙桌,上面放着一个白色的瓷瓶,插着一束淡黄色百合。餐厅正中是一张黄花梨八仙桌,配着四把冠帽椅。
今晚,除了清粥小菜,在我身侧还有两个单独的青色冰裂纹圆碟。一个碟子上是新鲜的水煮牛里脊薄片淋上酱油和香油,撒上些许葱花,香气诱人。另一碟是两块煎至金黄的三文鱼,撒着细盐和黑胡椒,鲜香四溢。
钟嫂做饭清淡,也没有多的花样。师父要求她:只管食材新鲜,营养丰富,至于烹饪方式,简单即可。所以这半年,我吃下去的饭菜,也让我长了些肉。我整个人看上去,也有了点精神,不至于像之前那么病态。
师父吃饭不怎么说话。我也只管低头咀嚼。饭毕,我抬头看他。黄色灯光下,他的黑眸中有光点闪烁。他轻轻擦拭嘴唇,冲我笑了笑。他笑起来,很让人感到亲切,嘴角上扬的角度恰到好处,眼神也变得更加和蔼。
“有话想说?”他问。
我顿了顿说:“我看见他了。”
“嗯。”他点头。
“你怎么想?”我追问。
他抿了一口茶说道:“你查到什么了?”
“嗯,他在外面有个女人,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已经三岁了。两人感情稳定,这么多年,身边就只有那个女人陪着。”
“呵……”听到这些内容,师傅的脸上并未有什么惊讶的神色,只是微微摇头轻笑又继续抿了一口茶。“德川一家倒是有点痴情的种子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