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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1页)

巷子深处有几声清脆的铃铛声传来,灰扑扑的小车后头驶来了一辆织锦门帘的玄色马车,那车像是突然出现一般,停在了眼前。

青衣侍从没有再多言,一只手掀开了车帘带出一阵沉香香风,灯笼光照着那只手和一截丁香色的袖口,旋即又收了回去。

今夜席上仅有一人着这个颜色,祝约回首对净澜道,“你先上车。”

青衣侍从则是早预料到了他会赴约,比了个手势,“祝大人请。”

马车内的铜炉熏着沉香木料,在冬日里暖和又沁人心脾,一如马车主人,似乎永远都是那样春风和煦,叫人看不出皮囊地下的弯弯绕绕。

“祝大人。”晏闻坐在车内,看他抱着袖子坐在了自己身侧,脸上还是宴席时那种客套的笑容。

“晏大人有何吩咐给下官?”

事到如今,祝约并不想和晏闻过多纠缠,但官大一级压死人,如今鸿胪寺卿跟司业可不是一级的事,他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

“循如。”晏闻像是叹了一口气。

他撇了祝大人三个字,换了种说法,连语气也软了几分,“你我都是太湖梅里出来的旧人,官走了两道,不常来往确实生分了许多。”

伴着身周满是沉香木的味道,祝约听到那二字时,早已麻木的心神还是如顽石入海般略略震动了一下,但很快就平息下去。

他素来知道晏闻的脾气,从前一道求学,不论是湖东书寮还是国子监,只要晏闻犯错或者有求于人时,总会亲昵地喊他人小字,也会撒娇卖乖惹得夫子不忍罚他。

从前也叫过循如,无非是为了抄抄课业或者求自己给他从外头带些玩乐物什。如今这么叫,无非是有求于他又不好开口罢了。

“晏寺卿说笑了,同朝为官,各自忙碌不得小聚而已,哪有生分二字。”祝约看向他眼底,手中抱紧了汤婆子,“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晏闻定定地看着他,像是在判别这话里几分真心假意,可惜祝约从前就冷冷清清的,不爱搭理他,如今更是叫人看不透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在席面上就看出祝约心里有事憋着,席散后,定侯府与晏府同路,晏府车马出来时正巧看到一道颀长清俊的背影踩着泛水光的青石板,在漫天小雪中悠悠地往巷口方向走。

那感觉,实在是有些落寞。

微醺间,他鬼使神差地就让人去请了,小定侯虽冷淡,但从来都是个仗义的人,只需稍微一猜,就知道他在为什么烦心。

“从前你我在湖东书寮也算是一起拔过先生胡子的交情,后来到了金陵,去了国子监,你反倒和谢风野成了知己。”

晏闻语气中有几分世事无常的感慨,他歪了歪身子斜靠在车壁上,那是一个没什么防备的姿势,带来一阵桂花新酒的风,他叹道,“着实有些可惜了。”

“下官那时与谢大人住在一处学舍。”祝约面色不变,他解释道,“我不比晏大人聪明,也不比谢大人勤奋,那时学业繁杂,自然无心交友,并未有意疏远晏大人。”

手几乎要将汤婆子外的棉兜攥碎,好在衣袖宽大遮掩了轻颤的手,晏闻看不见他的动作,他微微展眉,思考一番他的话,像是信了。

“我知道你是个仁厚的人。”晏闻喊他来自然不是为了叙旧,他终于坐直了身子,带走了那点酒气,将金云纹样的软垫扔到一侧,“既如此,我也不妨和你直说,今夜请你小叙,是告诉你不要插手谢参政的案子。”

沉香木炭火被烧得“哔啵”一声脆响。

窗外有冰雪风声呼啸,车内的暖和气渐浓这回却没能驱走祝约的寒意,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迎着车内明暗不定的灯火看向晏闻,突然发出一声低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情一般。

“我一个国子监抄史书的,哪有那么长的手伸到这么大的案子上去。”

他笑着揭过,“晏寺卿是否太过高看于我了。”

“我并不是在讥讽你什么。”晏闻听他这般自贬,皱眉间笑意全然没了,神色也多了几分正经,“因为知道你心软,我才要说,谢家的案子皇上心里已有决断,定侯府如若搅进这场风波,旁人知晓你是仗义助友,可皇上会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旁人看着是祝约和谢原,皇上瞧着是定侯祝将军和权臣谢参政。

晏闻的话和他这个人一样,恳切却残忍,“循如,你救不了谢风野。”

第4章生杀

祝约最后也没想起来自己是怎么走下晏府马车的,他睁眼时已经在自己的榻上。

菱格花窗外高大的白墙上有春时枝条飘飘瑟瑟的影子,他这院最早的一株矮桃已经抽了几朵粉红花苞。

许是昨夜见了不该见的人,周公罚他梦中又见当年事,只是这回桃花枝外,月洞门里,不是那青衫风流的梅里小公子,而是抱着水盆,布衣短打的净澜。

“公子,快起来洗洗吧。”净澜招呼他,“宫里有人来宣了。”

六品司业用不着上朝,皇帝念着昔日的交情和他提过几次升官,甚至想把他往御史台拉一把,皆被拒了个彻底,最后也只落得一阵长吁短叹。

但承泽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了习惯,遇事总爱抓着他问一问,少年时是因为太过信他,如今却是因为不大信他了。

来的人是御驾前的太监王伏,他已经很老了,形销骨立地站在堂屋中央,手里的拂尘马尾都梳得一丝不苟,单看形容不像个太监,倒像个仙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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