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骑着摩托车穿过七绕八弯的巷子,技术不硬是不行的,巷子里不时想起喇叭声、口哨声,不时掺杂着女人尖利的谩骂声和孩子的哭闹声。她让我慢点儿,撞了人可不是闹着玩的,好几次她都要求下来步行,不愿跟我共担风险。我自信满满地说,闭着眼睛都能骑进去。在她叫苦不迭下终于到了地方,下车时她左顾右盼的样子,像个特务,口中啧啧感叹:“你也藏得够深的,谁知道你有没有干好事儿。”
听说这儿要拆迁,各大地主们都使着劲儿往高里建,三层四层五层,能有多高盖多高,贪得无厌。本来巷子就够窄的,如今一层层架上去,视觉上更窄了,抬头看天,仿佛就看到了传说中的一线天。
我住的房子盖了三层,我住在一层,潮湿,一点不采光,只有在夏天的黄昏时候,才能闪进来几丝阳光,也就三秒钟左右的时间。
我打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什么味儿?她站在门口捂着鼻子问我。我说你闻不出来么?她瞪了我一眼。我走进了门,她后面跟着,进门的时候,她顺手将门咔嗒一声锁上了,然后四处查看,不时皱皱眉。“这么潮,你怎么睡?脑子不合适了?你表哥也头不合适,这样潮的房子,娃娃能住嘛,潮起了病,怎么办。”我说没办法,权宜之计。她白我一眼说:“脑子有病,租个房子能花多少钱?”我叹息一声说,能省就省呗,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她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你会不会算账?这么潮,得了关节炎啥的,一辈子的苦就等着吃吧。”我嘿嘿笑了一声:“我不怕,我火大。”
“你就是神经病!”
“你关心我啊!”
“鬼才关心你哩,你也是个怪胎。”
我望着她,意识到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心就咯噔一下,想要凑近她,同时脑海闪过了她锁门的微小动作。难不成她也有意思?我深入思考了一番。不会的,她不会那样想的,绝对是下意识的,我有啥值得她冒险付出身心的,这才相处了几天啊?再说我们是同学,何况在读书那会儿我也没看上她啊!然而,任我怎样开导自己,我总是控制不住向那方面想。我是很久没那个了,是不是身体挣脱意识的管控要自我救赎?我越是控制越是难以阻止自己的身体向她一寸寸靠近,我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飘了。我不停咽着唾沫,不停深呼吸,极力别过脸不去看她。
“你怎么不说话啦!哑巴了?”她背着手歪着脑袋走到我面前。我的脸憋得通红,我支支吾吾地说:“房子太乱了,你看锅都没洗。”说完我就挽袖子拧开了煤气开关,刚准备打火,她突然拉了我一把挡在我眼前,眉毛一拧,朱唇轻启:“我来吧,一个大男人,我都看不下去了,你也真该找个女人了,老这样下去,真不是个事儿。你看乱七八糟的,这次算姐姐心疼你一次,你记着这份情,给我踅摸个好工作,最好跟着你干,怎么样?”
我用目光梳理着她眉毛以下的部分,不论眼睛、鼻子、嘴巴,无一不是性感的。假如此时我凑上去吻她,她几乎不会防备,也难以防备,特别那身段那站姿,假如我伸出双臂,是最理想的拥抱状态。
我长出一口气,摊开双手,有点难为情,我说:“平常没这么乱的,我还算热爱生活的,只是昨晚吃完饭看了一会儿书,不知不觉睡着了,早上上班又早,本来今天中午一道儿收拾妥当的,谁承想你心血来潮要来拜访呢?”
她双眉一拧:“哟,还成我的事了,大作家!你不说看书我还忘了,你的文章写得还真不错,现在还写吗?我看你就写自传吧,把自己能写清楚就行了,可别写其他的误国误民。”
“关键现在我是连自个儿也写不清楚喽!”
“你不读书可惜了,我记得你语文学得很好,作文时常在班上当范文,说实在的,你应该写下去,起码将自己的生活写出来,等将来老了拿来读读,不也挺好的!”
“哪有时间啊,上班那么忙,那么累,再说肚子里就那点墨水,翻来覆去地写,多乏味啊。”
抹布在她手中犹如一块橡皮擦,不一会儿整个房间就亮了起来。她端着锅问我脏水倒哪里,我指了指靠门一只黄色的塑料桶。这还是第一次有个女人为了我围着灶台忙活呢!她左擦右涮,动作麻利,行云流水,其身段、步态、气质以及她光滑丝润的头发,每个微小细腻的动作都牵动着我敏感的神经。假如她是我的老婆该多好!原来一切的幻想和温暖以及遥不可及的梦想都是女人带来的!
“有个女人就是不一样!”我感叹。
她回过头瞥了我一眼:“那你还不抓紧找?”
“抓紧的了,就是遇不上合适的。”
“怎样的才算合适的?能生活在一起就行了,难不成你还在追求爱情?”
“爱情?没有吧?我都好久没意识到这两个字了,感觉它们好陌生,其实我也没多少标准啊,我就想着差不多也就行了,可就是没人愿意跟我在一起,你说这是为什么?”
“这个我也说不清,或许缘分没到吧?”她边说边坐在了床上,又神经质地摸了一下床单,皱着眉说太潮了,也太脏了。
“也许缘分没到吧?也许更多的是我的原因,或许我命中注定孤独。”我说。
“你还真迷信,我看你是万花丛中过,迷了眼了。要不谈谈你对未来媳妇的看法,我给你介绍个?”
“我眯着眼睛细思了一会儿,看着她说,如你这般即可。”
她脸红了,噗嗤一笑:“说正经点,我说真的。”
“我说的就是真的,跟你一样的估计我也没戏,要不比你差点也行,不过身材得跟你一样,这个标准不能再低了。”
她的脸更红了,擂了我一拳头,说:“那还是你自个儿找吧,免得不合你胃口。”
她靠着被子半躺在那里,额头的几绺头发盖住了她其中一只眼睛。她掏出了手机在看,我也掏出了手机,可我在看时间,我计算着精确的时间,谋划着在适当的时机将脑海中不断闪现的画面变成现实。我在极力挣扎,手足无措。时间滴答滴答似乎过得比平常更快了,本来休息时间就少得可怜,这时候,时间故意跟我作对似的,越来越快。时间寂静,犹如身处原始森林。我不安地看了好几次窗外,砖墙上阳光在热烈晃动,一只迷惘的小蚂蚁来来回回在阴凉与阳光之间徘徊,不知它在思考什么,是否如我一般正在做着最艰难的抉择?
对,我想吻她,至少要吻她,这是一个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假如一个女人跟着你,愿意跟你孤男寡女相处,她必定也有心事,至于是什么心事,需要多点心眼。
我的呼吸紧促而有力,她的呼吸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知不觉间我们的脸凑近了,我都能感受到她脸上的温度,像一朵吸足了阳光的花朵。她滑动手机屏幕的幅度也逐渐夸张,没有章法;她绯红色的脸颊绷得那样光滑;她一直没看我。我一会儿看表,一会儿看窗外,一会儿看她。我嗫嚅着,我想时间快到了,再不主动,今天就没机会了,或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我多么想勇敢地捧住她的脸说:“我很想吻你,我只想吻你,让我吻你吧,我好久都没有吻过了。”
可我不敢,我觉得说出来,她或许无法接受这种直白,也会认为我不三不四,不伦不类。可是我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的期待。我控制着,控制着,道德的围栏是轻易难以跨越的,就算我们亲密到无话不谈,可肉体终归是相互陌生的。我想,我不是世界上最笨的男人,起码是世界上最无趣的男人。
时间不多了。多乎哉?不多也!时间不容许我再犹豫不决了。忽然,我大脑一热,失去了意识似的,我像个被大火燃烧后的滚烫的铁球,扑向了我的同学。
时间停止了。
忽然手机闹铃响了,我立马清醒过来。我红着脸翻起身,喘着粗气,满嘴只说对不起。她红着脸,收拾乱了的头发,只是说你要死啊……神经啦……抽筋啦……头不合适啦……她不敢正眼瞧我。
我说时间到了,我该上班了。我说着话,拉开门,骑上摩托车,马达一响,七拧八拐地一溜烟跑了。我只听见我同学跺着脚,咬牙切齿地在后边喊:“你个智障,门怎么办……你跑什么呀……你给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