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白这下哪里还吃得下饭去,当下站起身来,垂手立于桌边,斟词酌句地答道:“在晋阳时谷落虹要我去刺杀洛小丁,我当时急着赶过来见义父,便没理会,他从那时起便再不肯待见我,还是左金鹏喝醉酒泄的底。”
江蓠面显怒容。质问道:“那你为何不把消息报回来?”
凌白煞白着脸道:“阿白不敢报。”
“为什么不敢报?”
“三公子忽然由男变女,这是天大的秘密,我若说了。只怕随时都会被灭口。”凌白说的很快,这句话几乎是冲口而出。
江蓠神色阴晴不定。忍了半晌才把怒气压了下去,道:“你从六岁便在我身边,身份地位同那些婢女自然不同,这些事我若信不过你,又怎会差你去查?我看你是有别的什么顾虑吧?”
凌白被他问地张口结舌。作声不得。他六岁时,家中生了变故,多亏为江蓠所救,被带至魅影阁训练四年后,才去的千尺门,在江蓠的安排下成为左守成地大弟子,其后虽一直在千尺门学艺,却还是经常与江蓠见面,二人情同父子。江蓠一向待他不薄,他的确是有别地顾虑。
江蓠不想他太过难堪,缓下口气道:“这件事既已过去。我也就不再追究,日后若还有这样的事情。我可再不能饶你。”
凌白大大松了一口气。连忙道谢:“多谢义父……以后阿白不会这样了。”说着话,已眯眼笑了起来。
江蓠最见不得他这样。横目把他瞪着。凌白心中一凛,慌忙绷起脸来,见江蓠面上仍罩着阴云,便小心翼翼问了一句:“义父是在为什么事情烦心?”
江蓠眉峰微蹙,摆手道:“没什么事……你坐下说话,不用站着了。”
等凌白入座,他这才展开眉头,又问了一些千尺门那边的事情,凌白一一如实道来,生怕江蓠多心,事无巨细半点都不肯错漏说话间便已是人定时分,外面响起梆声,两人听见,这才知已到了二更天。江蓠见时候太晚,吩咐凌白照旧在魅影阁歇宿,其余事情明日再谈。
倏忽一夜,转瞬即逝。东墙上那扇小窗却总没光线透进,室内仍是昏黑的一片,洛小丁点起灯仔细看时,才知窗纸上已积满了雪,难怪透不进亮来。她搬了把椅子踩上去,将那高高在上的小窗推开,雪粒子立刻同冷冽地空气一起,簌簌地滚了进来。
外面在下雪,一晃又是一冬,等到了腊月里,她就该满十七岁了。她怔怔出了一会神,听见门响,青岚从外面进来,给她送来早饭。
洛小丁对她道:“外面下雪了?”
青岚道:“是下雪了。”
洛小丁再没有说话,只是盯着青岚凝神细看,看了许久才道:“我打算放弃了。”
“放弃什么?”青岚不解地问。
洛小丁没答话,走到妆台前,将桌上那张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随手一揉,捏成一团,丢进痰盂里。
青岚奇怪地看着她,听到她轻轻在说:“外面一定很美……”
“其实也没什么美的,就是白茫茫一片。”青岚随口应道。
洛小丁道:“我知道……”她坐下来吃饭,问青岚道,“青岚姑娘在这里多少年了?”
青岚抿嘴微笑:“不知道……没算过。”
洛小丁听了,倒觉无可奈何,这里的人一个个被江蓠调教的油盐不进,无论她问什么,都只会答三个字“不知道”,真是绝妙的回答。吃过饭后,青岚又送来火盆,屋里生了火,变得温暖。洛小丁和衣躺在床上继续看书,只觉暖意袭人,竟有些倦怠无力,渐渐便有些昏沉起来,她隐约觉得不对,却无论如何也打不起精神来。
浑噩之中,听见门又被推开,冷风从外面吹进,她打个机灵,脑中乍然清明,一骨碌便爬了起来。
门开处,却见走进一人来,细看时,才认出来人竟是凌白。她正呆呆发愣,凌白却已走了过来,似乎闻到什么,连吸了两下鼻子,一抬脚便将床边的火盆踢到了门口,挥手往里面洒了些什么进去,盆中那蓝汪汪的炭火立刻便熄灭了。
洛小丁这时才反应过来,站起身踉踉跄跄走过去,叫道:“凌白。”
凌白转过头来,拿袖子半掩着鼻口,皱眉道:“以后别叫他们送火盆进来。”
洛小丁听他这话,半是明白半是糊涂,隐隐还有几分心悸,良久才缓过神来,冲凌白笑道:“你回来了?”
凌白“嗯”了一声道:“这里的屋子都不能点火盆……记住了?”
洛小丁只是微笑,道:“这么久都没见你,你到哪里去了?”
凌白讪讪地一笑,颇有些尴尬地道:“去成了个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