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方发出第一句抱怨后就已经立即停下了弹唱的陈禾:这日尼玛就有点过分了。
但表面上,面对台下像个丧尸一样来袭的男人,他只是闭紧了嘴巴,在经理后知后觉带过来扑人的人浪中,抱着自己的吉他默默后退,任由前额的长发挡住眼睛,在闹哄哄的酒吧里如鹌鹑一样安静。
直到一切结束,好不容易把酒钱哄回自己口袋的经理筋疲力尽地回到酒吧里,突如其来的事件早已使得那仅有的几个客人做鸟兽散,时间也过去半个小时了。
陈禾站在台子旁边乖乖挨训。
“……这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明知道人家客人下了班都是想来这儿放松一下,却老弹这么些丧得要死的歌。你到底有没有把这个班当回事、还想不想上这个班啊?”
“对不起经理,”他低下头,声音歉意十足,“我今天没在状态。”
“你别老‘没在状态没在状态’,没在状态不是借口啊!你看我不也有没在状态的时候吗?但我哪一次影响工作了?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啊,就是好高骛远,一点儿也不知道珍惜自己的工作!你看看这个城市里,还有哪个地方像我们这个酒吧一样,就只需要你坐那儿唱那么几个小时,就能赚上一两百块的?没有!你简直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全然忘却了自己平常找各种理由扣下的“零碎散钱”,经理对着陈禾就是一顿唾沫横飞,差不多发泄完了,才挥一挥手,不耐烦道:“算了,每次跟你们苦口婆心地说,你们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也不想再多费口舌了——你今天先下班吧,明天也先不用来了……”
陈禾这才抬起头,张口:“经理,我……”
“就这么说定了,之后有工作会再电话通知你的。”经理打断他的话,最后还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的模样:“小伙子,自己回家反省反省吧。这也是一种成长。”
“……”陈禾被他的语气说得茫然了一瞬,还以为自己真的受了一个长辈的教。
直至经理矮胖的背影离开,一手抱着吉他的他才惊觉自己手里的手机还亮着——上面的节目排单清清楚楚,与他今晚的演奏没有差别。
“……”
陈禾看向吧台,平常和他要好的调酒师遇上他的目光,愣了愣,最终转头默默擦着酒杯;服务员们的眼神亦是躲躲闪闪,无人敢上前和他对话……朋友都转瞬不是朋友,就更不算同事了。
陈禾按了下弦,抿了抿嘴,没说什么,收回了目光。
他离开了这个地方。
……
十一点半,老旧小区的楼道上。
“诶,小禾啊,”老人机里面的电话声在楼层间回荡:“怎么这么晚才接电话啊?今天又有什么事吗?”
他背着吉他,疲惫地跨上被暗红月光笼罩的楼梯,低声:“没,就是加了点班。”
“哦哟,你们学校那么忙呢?”电话那头的声音大惊小怪:“这都晚上十一点了,连你们音乐老师都还要跟着加班啊?”
“……嗯,最近学校要排练节目。”
“啊?什么节目啊?上电视的那种吗?你也要出镜吗?要是排好了给不给奖金、给不给升职啊?”
“……不知道。”他用钥匙打开门,在意识到对面因他的语气出现异常沉默后,又忙补了一句:“我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排练,不清楚会怎么发展。”
“哦,哦。那好吧。”另一头认可了他的说法,然后道:“那这么晚了,你也该休息休息吧……”
他听出了里面的欲言又止,沉默了一下,最后还是问:“还是待会儿吧。你打电话什么事?”
“哦,那什么……还不是你妹妹那点事嘛!”对面谈兴立即重起,滔滔不绝:“你妹妹最近不是要放假了嘛?她们学校老师啊,就推荐她们去一个什么夏令营。你知道的,你妹妹成绩一向不好,我想着呢,这个暑假能给她补补课,挺好的;而且这个夏令营啊,她们全班同学都去,她不去,怪不好的,多伤孩子自尊啊……”
他打开窗子,拿了一瓶矿泉水,坐在挤占了室内三分之二空间的单人床上,喝了一口,等对方说完,才问:“要多少钱?”
“哦,也不是很多——一万五。”
“……”他看着自己支*宝页面上的全部总资产,3421的数字,重重呼出了一口气。
“怎么了?这点钱你不至于拿不出来吧?”迟迟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对面逐渐转变了腔调,“这可是你妹妹,是你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姑姑我,跟你最亲的人了。你一个月也是大几千,不至于这么舍不得吧?想你当年刚上高中,你爸妈就去世了。那可是重点高中啊,你的成绩又不是很好,那还不是你姑姑我咬着牙,顶着那么大的压力供你上完了三年学?后来的大学也是——虽说你大学是不怎么需要钱了,可你每次回来,你姑姑对你有哪样不周到啊?哦,你现在有出息了,就连一万块钱都舍不得啊?陈禾,姑姑跟你说,做人可不能这么没良心啊……”
一句又一句的数落连珠炮般地砸过来,长发青年弓着背,脸越埋越低,几乎要埋入膝盖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