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小儿子顾衡,在一个多月前因为汪氏的愚蠢和狠毒,阴差阳错地被过继出去。以后是好是歹就全看他个人的造化了,现在想来……虽然有些可惜,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顾朝山甩甩头,示意小汪氏将顾徔的私章取出来交给官差。
小汪氏得意地左顾右盼,神清气爽的享受够了周围人群羡慕的眼光之后,才小心取出一个贴身的荷包,将一只象牙雕的小章恭敬递出去。
红衣官差寻了张白纸,蘸了一点红泥将象牙小章盖在纸上。正要双手将报捷贴递上时,忽然手掌一缩谨慎地问道:“这里的确是莱州籍生员顾衡顾老爷的府上吧,怎么这个私章的主人叫顾徔?”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顾朝山脸上的笑容也蓦地僵住,一时没有明白红衣官差话里头的意思。他左看看右看看,吭吭哧哧了好半会才问道:“你说……这张报捷贴是顾衡的,不是顾徔的?”
官差也察觉出不对。
把素面蓝绸装有报捷贴的匣子飞快塞进怀里,上下打量了一眼谨慎道:“当然是顾衡顾老爷的报捷帖,你既然不是顾老爷的尊亲,就赶紧一边站着凉快去。我办完事了,还要赶着回巡抚衙门交差呢!”
就有好事者在后头怪叫,“这位老爷以前是顾衡的尊亲,现在却不是顾衡的尊亲了。你要找的人现如今还在沙河镇住着,离此地不过二十余里,你赶紧把喜信儿送过去,说不得还捞得到一顿晚饭吃吃!”
官差再无迟疑,把匣子贴身收好。
一边斜睨着顾朝山,一边狠狠啐道:“这种事怎么好冒充呢,让官府知道是要挨板子的。那顾徔才是你的亲生儿子吧,今次中举之人当中没有他。不过有你这种冒认儿子的爹,想来你那个亲儿子也好不到哪去!”
报捷贴何等重要,若是送错一张,上官怪罪下来只怕立刻就有性命之忧,所以官差出口的话就稍稍难听了些。
顾朝山气得倒仰,心想是你自己巴巴地送上门来,这会儿倒拿话来挤兑我。
小汪氏见那红衣官差拔脚就走,一时又惊又气。上前一步死死拉住官差的袖子哭叫道:“明明是我家夫君顾徔的乡试亚元,怎么变成了顾衡的名字?肯定是你偷偷篡改了,我要到衙门里去告你!”
官差闻言大怒,反手一掌抽出去大骂,“真是胡搅蛮缠的乡下蠢妇,顾衡顾老爷的报捷贴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年岁二十有一。你这妇人的模样少说也有三十,竟敢冒充顾亚元的夫人,真是马不知脸长!”
看热闹的帮闲地痞哈哈大笑,这同茂堂顾家隔些日子就闹上一出,简直比戏台子上演的都精彩。
羞得无地可容的顾朝山就恨恨地瞪了小汪氏一眼,示意长媳赵氏赶紧把人拽进去,当街站着还不嫌丢人?
官差见状冷哼一声,朝刚才发声提醒的人拱手相谢。又重新问了路,马鞭一抖便朝沙河急弛而去。
同茂堂门口的人群迅速散去,只留下一片狼藉和两个空空如也的竹篓。
顾朝山死死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一提脚把竹篓远远地踢了出去。他知道顾衡这一多年以来像变了个人,但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小儿子初次下场就博得重彩。不,那孩子现在已经不是自己的小儿子了……
耳边传来似有似无的讥笑,顾朝山怄得直喘粗气。
两个亲生儿子,一个视若珍宝的长大,一个生得如同路边令人厌弃的野草。忽然有一日,这不起眼的野草化做了仙山上高不可攀的灵芝,却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官差很快就寻到了沙河顾家老宅,这回籍贯和预留的私章都对得上,所有的手续一应俱全,终于顺顺利利地把手里的报捷贴送了出去。
张老太太腰杆挺得笔直,大声唤顾瑛进去将红封拿出来。
顾家老宅里哪里准备有什么现成的红封,顾瑛在屋里蜜蜂一样胡乱转悠了老半天,最后只得将两只五两重的银锭用一块红布装了,急急塞到送信官差的手中。
红衣官差眉毛一阵舞动,心想谁说乡下人不懂规矩?这压得称手的两只足丝银锭,就是十成十的规矩。
听到喜讯的顾九爷匆匆赶来,一边让村里的后生恭敬带官差下去用酒饭,一边朝张老太太拱手讨赏。
“婶儿,我就说我做的那个梦准吧。十年未有动静的老桂树忽然就开了花,这就是老天爷注定。您掣等好吧,明年春天还有一场大喜讯等着您。”
张老太太喜得眉眼舒展,“承你吉言,等会儿空闲了,你领衡哥走一趟祠堂,给他爹妈好好烧一炷香。想来我家老大真和这孩子有缘分,这才刚刚过继在老大的名下,就保佑这孩子顺顺当当地中了亚元。”
顾九爷拍了拍大腿,满脸兴奋之色。
“正是这个理儿,这父子之间也要讲究个缘分。衡哥在那边老受人挤兑,那是顾朝山和汪氏不识宝。在咱们沙河老家谁不敬着他,偏偏衡哥也争气。这回好了,整整两百亩的良田免了税赋,这省下来的银子可以办多少大事儿啊!”
至本朝建立之初,太祖就下令有功名之人可以免交田地税赋。其中秀才可以免交六十亩,举人可以免交二百亩,进士可以免交四百亩。
张老太太侧头,看了看远处正在招待客人的顾衡照旧笑得一脸温良,就低叹道:“你也晓得这孩子苦得很,就不要给他扯后腿儿。按规矩,他名下是有两百亩的良田用不着缴税,就要谨防那些持身不正的人携田来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