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等五人离莱州赴济南府时掀起的轩然大波,童士贲也有所听闻。
其实他极为理解姨母汪太太的感受,这样的一个人时时如鲠在喉,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不如狠下一条心后除之而后快,更何况那还不是汪太太的亲生子嗣。
只可惜那人的运道好,屡屡躲过这些算计,甚至抱着病躯再次一鸣惊人,老天爷实在是太过眷顾他了……
童士贲定定神,他已经预备了一百种方法,若是顾衡不管不顾地冲上来,自己该如何应对?
谁知那人只是淡漠漠地看了自己一眼,就转身欣赏开得正好的梅花去了。倒叫童士贲一腔子勇气如同丢在棉花堆里,全无一点着落之处。
这场盛会各得其所,敬王看中了几个极富文采极有气节的士子,准备在接下来的时日里加大延揽的力度。而与会的青年才俊们也是心满意足,带着大包小包的礼品返回各自的住所。
童士贲抱着一堆东西下了马车时,差点被脚下一团黑黑黄黄的稀泥拌了个狗吃屎。
居住在铁匠胡同的多半是在附近做小买卖的生意人,每日起早贪黑地在外谋取几个碎银。家里的孩子无人照管就满大街疯跑,一溜站出来都象才从柴火灰堆里拉出来的,都是毫无教养的粗俗样子。
这里本不是读书的好地方,唯一的好处就是租价便宜。
为了打点莱州县学的教谕,谋得一张推荐文书好挤进这次难得的恩科,家里正经花费了不少银钱。童太太为此卖了二十亩上等良田,还当了自己的几件金首饰,家里的经济一下子就紧巴起来。
以往在莱州县学里读书时,同茂堂的汪太太心疼这个面甜嘴甜的嫡亲外甥,不等他开口就会把衣食住行所需的物品准备好。但如今两家多少闹僵了,童士贲脸皮再厚也不敢再张这个口。
没了汪太太毫无私心的大力支持,没了同茂堂顾朝山事无巨细的打点,童士贲的手头就变得极拮据。此次进京又是他跟叶瑶仙两个人的花用,眼看着从家里带来的银子一天比一天见少。
巷子既深且窄,十个大钱雇的马车进不来。
童士贲只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尺深的雪地上,冷得手脚直哆嗦。这雪景远远赏起来是心旷神怡,但是扛着重物在其间行走,就不是一件让人愉悦的事情了。
好容易挪到暂居的小屋,童士贲一脚踹开房门。屋子里仅存的一点热气就被寒风卷出去,皱着眉头在灶旁烧水做饭的叶瑶仙正准备发怒,就看见男人怀里抱着两匹颜色鲜亮质地细腻的绸缎,脸上的神色顿时缓和下来。
她解下围裙忙把一张凳子殷勤递过去,笑道:“以为你要吃了晚饭后才能回来呢,那个园子里的文会热闹不?听说那位主家是个王爷,是不是头上带着金冠身上穿着黄袍……”
其实童士贲将女人脸上的神色变化看得真真的,心里却说不出什么感触,反正一腔兴头凉了不少。将东西甩在炕上淡淡道:“今次我得了一点彩头,你拿去裁了做一身新衣裳。”
叶瑶仙本不是个眼皮子浅的人,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咬牙不计名分的跟着童士贲。实在是嫁进童家这一年来,童太太处处针锋相对,让她一天到晚就没个清静日子过。
好容易熬过苦楚生了个儿子,却让童太太一股脑就抱到自己房中养着。
因着一个“孝”字,对这种做法叶瑶仙竟是毫无对策。心想眼不见心不烦,咬牙跟着男人到了京城来,手头银子更是寸得厉害,连新买一瓶头油都要回头看看男人的脸色。
从前叶瑶仙在娘家都没过过这样的苦日子,一时悲从心头来,搞不明白自己怎么落到了这幅田地?
童太太还在老家吃糠咽菜,叶瑶仙要是真的把这匹绸缎裁成新衣裳穿在身上,男人嘴上不说心里肯定会计较。
于是她只得依依不舍地拂过绸缎精美的纹路,咬牙转身道:“不如拿到估衣铺去,多少可以换几两银子补贴家用。咱们还不知道要在京里盘垣多久,老这么坐吃山空也不是个事儿!”
童士贲脸上的神色果然大霁。
转身捉了女人的手温颜道:“我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我们的好日子不争在这一朝一夕。等我顺顺当当中了举中了进士,最多不过三年,以往看不起咱们的人都会哭着求着回来。还有同茂堂顾家的人惯会过河拆桥,我会让他们知道得罪我是什么下场?”
话语先还有些温柔,后头就变得疾言厉色。叶瑶仙听得一楞,同茂堂顾家什么时候得罪过童士贲?
转念一想就突然明白,因为去年龙舟赛过后两个人的事突然闹大,这顾家家主顾朝山没有继续无偿支持童士贲读书,在童士贲的心目当中就是不可原谅的罪过。
她暗自心惊,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心仪的人器量竟然如此狭小?
也不知为什么面对着这样的男人,叶瑶仙忽生了一股寒意,就不敢十分撒娇卖痴。甚至在语气间不自觉的带着一份讨好,“锅上还热了一碗杂粮粥,我端来给你用了吧!”
刚装了一肚子珍馐美味的童士贲哪里吃得下杂粮粥,就挥了挥手道:“我带回来两盒文会时用的点心,饿时随意用一点就是了,那杂粮粥你自己留着喝吧!”
叶瑶仙其实早就看见那盒包扎精美的点心,却没想到男人一点都不客气的准备独享,一颗悲春伤秋的心顿时扭成了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