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所有的前提是,这位秀姑娘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如若不然,自家女儿的做法就是前门驱了豺狼,后门又引来了虎豹。偏生到现在为止,所有的事儿都半点张扬不得。
顾衡兄妹从第二天起就开始异常忙碌起来,店面要怎么更改,铺子里需要哪些人手,都要一一拿人盯着。
顾瑛此时显现出她过人的干练劲儿,不过几天工夫就看得懂木工瓦匠师傅们画的图纸。总是态度谦恭地跟在郑家派来的大掌柜董长清身后打下手,态度不像正儿八经的大东家,反而像一个刚刚出师的小学徒。
张老太太见了不免嘟囔,说两兄妹瞎胡弄事儿。即便要开,也应该开一个药铺,怎么寻思开一个布庄?
顾衡就跟她细细解释了半天,说京城这些药铺的坐堂大夫都是有传承的。顾家的医术在莱州算是顶尖儿,但在京城就只能算是末流。顾瑛又是个姑娘家,其针灸之术再厉害只怕也无人相信。与其这样,干脆就做另外的营生好了。
运河的冰面已经早早化开大半边,但因为河水中有尖利的冰凌,所以还是不能大肆行船。
顾衡在二月末就跟了郑家的车马帮去了一趟江浙,在富庶的松江呆了整整呆了一个月。把这两年挣的钱全部用来买棉田,买种籽,买农具,改良去棉籽的踏车和织机,又反复实验怎样将稀松粗涩的土布织得更为细滑盈润。
当第一匹匀净光洁如同丝缎般的新布从织机上剪下来的时候,包括郑绩在内的所有人都立刻意识到了其中巨大的商机,个个围着那匹新布兴奋不已。只有顾衡独自一人躲在屋角,抱着个酒坛子喝得酩酊大醉。
别人都以为他是心头太过高兴,只有顾衡自己知道,他终于彻彻底底地握紧了变幻莫测的命运之手。
新布因为出自松江车墩一带,幅阔三尺余,光洁细密精致牢固不褪色,所以被命名为松江三梭布。此地多的是好织工,加上顾衡改进的织机,有通宵不寐者一夜之间就可以得一匹。
松江本地库存的棉花很快就被一扫而空,经过顾衡亲手改制的踏机和织机像怪兽一样,大幅度地吃下良莠不齐的棉纱,产出来的却是质地精美的新式三梭布。有些巧手的织工甚至开始尝试各种新式的花样,产量越来越高,质量也越来越好。
郑绩是个行事老辣的,不想以后在源头上受制于人。把手下所有的伙计都派出去,在短短数天之内就从各处调集了十万两现银流水。
以松江府为核心,大肆收购周围的棉田和良田。开始还极为顺利,但很快就有敏感的商人嗅出了其中的机遇,也在后面跟风购买。原来的田主立刻就把价钱抬得老高,棉田很快就收不上来了。
一心埋头钻研新织机的顾衡就不免取笑他,说如今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足够的织机和人手,如若不然种出再多的棉花都无用。
正干得热火朝天的郑绩也嫌弃他是个只知读书和侍弄机械的书生,梗着脖子说织机和人手只要有钱就弄得来,那地里的棉花要靠天时靠地利,靠天老爷赏脸,可万万耽误不得。
话虽这样说,他们两人都在心中佩服对方。
顾衡暗惊于郑绩身家丰厚,毕竟不是哪个绸缎庄子的少东家都能随常拿出十万两银子应急。郑绩则折服顾衡脑袋瓜子灵光,平平常常的东西到了他的手里,眨眼就能焕发新的生机。
两个人一路斗着嘴相互埋汰一路紧密合作,各自手底下的一摊子事却半点不敢耽误。等三月底农时到了的时候,整个松江府都让他们俩捣腾出一股新气象。
在这个时候顾衡忽然做了一个大胆决定,将库房里改良过的新织机全部对外出售。
郑绩气得七窍生烟,跳着脚大骂,“你差银子给我吱一声,干嘛要把挣钱的家伙事儿给卖了?你知道外头有多少人求爷爷告奶奶想看一眼咱们的织机,我都是干干脆脆的回答他们一声,没门儿!”
他本来就不是个脾性好的人,一时间气得额头上青筋直跳,“现在这些织工都是我精挑细选的,每个都跟我签了生死状,保证不将新式织机的秘密泄露出去。可你倒好,干脆做出了这种自绝门户的生意!”
院子里的伙计看着两位大东家吵得不可开交,一时都躲得远远的。
顾衡却是笃定一笑,慢悠悠地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是那种会做亏本买卖的人吗?你仔细想想,这织布的新织机结构简单。那些织工一时半会儿琢磨不出其中的关窍,但时间久了这秘密还是会泄露出去。与其这样,我不如先卖个高价赚了这份银子。”
郑绩一双浓密至极的眉毛抬起又落下,落下又抬起。眼睛流露出厉色,“谁敢给我泄露出去,我就一刀先宰了谁……”
顾衡皱着眉头,不满道:“你又不是海上烧杀掠夺的海匪,干嘛口口声声的要宰人家!再说外头有一百多个织工呢,别的大商家要是铁了心拿大价钱收买,你能把他们个个都宰了?”
郑绩眼睛眨了又眨,终于听明白了其中的不对,双目中的骇人戾气就慢慢收敛住。
低着头搓着手嘿嘿一笑,侧了半边身子坐下道:“那怎么个卖法兄弟心中肯定有数,最好先给我淘换一个章程。要不然我撞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结果吃亏的还是我自个。”
顾衡就淡淡瞥他一眼,“就你这个炮仗德性,我真的很怀疑你是怎么把利丰行做大做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