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尽风一定要死么?”
巫马寐手一抖,竟溢了些酒出来:“你可听见若离称呼他什么?”
“若即?那是哪里来的名字?”
巫马寐举酒闻香,随即一饮而尽,再看面前的少年。刚加冠,一片意气风发,聪明才智天下闻名,却独独缺了些世俗气。
莫不是自己平日里太过保护,才让他这般不晓世态炎凉。
总也是时候,让他稍微知道……
“若即便是若离当初在小倌馆门口买了他时,给取的名字。”
深云户原要去取酒的手一抖:“小倌馆?”
巫马寐淡淡一笑,便将木尽风的身世全部说了出来。深云户纵然聪明,又如何能料到后面那么多的故事,一时呆愣在那里,半晌回不过神来。
再自斟饮一盅,巫马寐看着深云户睁大着眼睛,呆呆地念了遍:“若即若离……世间也真有人,配得起这样的名字……”
卷舌回味,巫马寐在肚里说:若即若离,天下也真有人,愿取这样的名字。是算要青梅竹马,还是隐喻分离?
深云户突然回神,猛抬头问,眼睛里都要射出光来:“他既然愿意以若即自居,必是放下了前仇旧事。既然已经无心计较,灵珏宫主为何还不能放他,定要赶尽杀绝?”
巫马寐似乎料到他的反应,轻轻一笑:“那我问你,如果你沦得木尽风那样的境地,你会如何?”
深云户一愣,登时卡住,不知如何回答。
“若是你沦得木尽风那样的境地,原是江湖上呼风唤雨的地位,一夜之间家人鄙弃,一直追随的宫主差他去送命,被亲生兄长打得半死,再胁迫着一同灭了自己从小便拜的师门,尔后辗转到勾栏地,武功全废,险些沦得以色侍人,再后来被个小姑娘用银两买去。我问你,若你到了那番境地,会如何做?”
深云户瞬时语噎,竟觉一阵冰凉。若真是自己在那般境地,脑中除了复仇二字,还能想什么?
爬高跌重,真正被逼得走投无路过,松缓过来,想的第一件事必定是复仇。便是有一丝丝希望,使尽各种手段,也要那些人不得安宁。
而木尽风呢?
巫马寐抬头看月,轻笑一声:“曾经也是叱刹江湖,风云变色的人儿。一夜倾覆,转眼之间,倒是绝口不提江湖事,变得儿女情长缠绵悱恻。他倒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再下自愧不如。”
深云户再想那见过一两面的谦谦君子,总是挂着温和优雅的笑,温润如玉,一幅与世无争的样子。
那样子,是真的,还是做出来的?
暗自斟酌了一番,喃喃地说:“若是假的,其人城府之深,可怕。若是真的,则更可怕……”
巫马寐点点头:“灵珏宫主慧眼识人,木尽风,取的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此一块璞玉,若不能得之,必毁之。一时妇人之仁,必成大祸。木尽风毕竟年少,虽懂进退,可这次示弱,却是选错了对象。”
怀璧其罪,太过聪异的人,这世间不能容。
深云户不能再多想,眼前不断浮现那一对人从断崖上消失的情景。
她的泪不断地流,却还笑着俯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什么?
坠印灰崖,可是要断这一生的情缘,两人约定的,会是来世么?
一瞬间,深云户不愿再去想第一种可能,木尽风肯自居若即的原因,定是只为那个女孩。
抬头看月,一片青朦。那两个人,会在哪里……
同样的月光,照着一片石子滩涂,静静地铺在水边。水流都无声,只有山涧里的风刮过去,一片哭嚎。
轻轻的刮纱摩挲声从岸上传来,一片纯白的后摆,覆着青藤草鞋,踩在松散的石子上,慢慢走向水边。
清幽得发绿的水,却有一块像是燃烧起来一样,耀眼夺目的红。等靠到近处才发现,那红只是一个女子松散的衣衫而已。
衣服虽破烂不堪,却仍鲜亮无比,红得夺人心目。可是里面包着的女孩,却早已遍体鳞伤,像凌乱的布娃娃,支离破碎,连面部都血肉模糊,完全看不出什么。松散的头发随着水漂,随波逐流的海草一样。
白衣人站在月光下看了半晌,柔得发亮的头发垂下来,映着月光,竟反出幽幽的深蓝。
思量半晌,他终于弯下腰去,抓住女子的一只脚腕,也不顾其他,就这样将她倒着拖出了这一片石子滩涂。
十里荒凉(下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