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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第1页)

见父亲也不说话,张树说:我出去走走。也不管父亲说什么,他径直走了出去。他知道父亲不会管他的,他也知道父亲会知道他一定会走啊走,最终会走到核桃树下的。

张树不知道核桃树是不是全家人的心结,但他知道,核桃树肯定是父亲,也一定是自己的心结。

张树的名字其实就与核桃树有关。

经过土改,两次大没收,又是文化大革命,这个在狮子口永远是外来户的张家,这个曾经是狮子口首户的张家,却是一无所有了。房,一间半;锅,一口,漏的;碗,三只半;粮食,半袋苞谷,一堆烂红苕;筷子没有,吃饭时,掰树枝。要说还有什么财富可言,就是那棵核桃树了。最后一次抄家是1968年8月份的事,核桃树还是青皮,涩的,但没办法,就偷偷的摘去换苞谷和烂红苕。断断续续的管了几个月,一直到地里的粮食开始有收成了。这个棵核桃树真是大啊,能打几百斤干核桃。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三年后张树的出生。张树生在冬天,核桃已经收好利皮放在家里了。母亲问父亲给孩子起什么名字,父亲正在晒核桃,随口说,就叫:核桃吧,张核桃。

母亲不同意,说什么名字啊,难听死了。父亲不服气地说:又什么不好?没有核桃,别说没有他,就是我们全家就没有了。

母亲一想也是的,就不言语了,但他实在不想把自己的儿子叫张核桃这样的怪名字,想想,没有上过多少学的母亲说:叫张核桃还不如叫张树呢。父亲算是个知识分子,跟爷爷说了不少东西,见母亲给儿子起了这么个好名字也很兴奋,一拍巴掌就这么定了。但这只是张树的大名,核桃就成了他的小名。但自他上中学后,就没人叫他核桃了,到他上大学后,就更绝迹了。其实,张树很怀念他的这个小名。核桃,多好啊。

那棵核桃树也是儿时张树的玩伴。他家庭成分不好,小孩和大人一样的势利,从小就没人跟他玩,不仅没人和他玩,还欺负他:那些人成群结队的跟在他后面打他,骂他是地主狗崽子。但核桃树不嫌弃他,接纳他,和他玩,不和他翻脸。核桃树多大啊,夏天的时候,张树爬到核桃树上去,在宽大的树杈间躺着睡觉,听蝉噪,听风声,甚至听不远处村子的吵闹声……核桃树是张树的天堂。

当然,这个核桃树也满载了张树全家的心酸史。张树的爷爷在世时,还好,因为爷爷的为人低调谦和,后来又发家致富了,核桃树是自己爷爷置地时连地一块买来的,谁眼红也没办法。但爷爷去世后,到了父亲的手上就不一样的。这也与父亲的性格有关。他总是逞能,争强好胜,好跟人斗,所以眼红的人自然想法设法的欺负他们。再加上世道后来一天不如一天了,人心不古,人们就乘着乱糟糟的世道不仅仅欺负张树家的核桃树,还欺负他们家的大人小孩。

村子里的这么多人,做的最为过分的是邻居张高全家。狮子口要说有恶人,张高就是一个,张高的父亲也是,父亲的父亲也是。原先他们家也不起眼,但张高的爷爷是有名的恶人,今天欺负这个,明天惹那个,抢占什么的全了,成了狮子口的大户,这个老实巴结的张明山受尽了张高爷爷的欺负。你想想张高的爷爷是个什么好货色?所以后来抽大烟迅速败家了,家里的几百亩土地逐渐变卖了。反倒是张明山的上门女婿发家了,那棵那核桃树以及那块地本就是他们家的,没办法后来才卖给张树爷爷的。所以张家一直咽不下这口气。更咽不下的是,本来看着张明山都快被他们欺负的完了的,但来了个刘三这个上门女婿,一下子就反过来了,他们想不通啊。但历史或者说时间就是这么个怪东西,张高因为他的爷爷败家子,却成全了他们全,五几年土改定成份时,他们因为什么都没有,却成了正经的贫农。而张树的爷爷呢?因为置了几院房置了几百亩土地,却成了地主。历史就这么好玩儿,一下子又翻了个儿。

那个时代,贫农是掌握话语权的,不,是掌握着“地主反右坏分子”的生杀大权的。所以,张高兄弟那时威风极了。他们兄弟多,张力是老大,那时是村贫协主席;老二张高是村民兵连长;老三老四都是积极分子;还有老五,在人前也是吆五喝六的。张树出生晚,当然看不到那时张家这几个活宝是怎么折腾村里人的。张树所知道的爷爷被整的经历和场面,都是听别人说的,也有娘给他讲的,还有的是后来父亲对别人讲,他听到了的。每次他听到别人讲爷爷挨整的场面,他的脑海里都有出现各种各样的情景。每次,他都想哭。

爷爷那时留着很长的胡子,白白的胡须是爷爷的标志,但也是爷爷的灾难。他每次挨批斗时,以张高为首的那些人总是先是对爷爷等“四类分子”拳打脚踢一阵子,然后就冲上去揪爷爷的白胡子,一揪一大把,把爷爷的下颌吧揪得血淋淋的。每次还要给爷爷的脖子上挂一个大牌子,那牌子用细细的铁丝穿着,也不知是谁想出的缺德的主意,用那种很细很细的铁丝。一个重几十斤的木板,用很细的铁丝挂在人的脖子上,一挂就几十十几个小时,细细的铁丝慢慢的嵌进人的肉里。张树没见过这种场面,但他一闭上眼睛就见爷爷的脖子有很深的勒痕,露出了红凄凄的肉白花花的骨头。这种场面让张树一阵炫晕。

核桃树虽然和爷爷的出身不一样,但遭受的罪和爷爷没有两样。因为核桃树被爷爷精心护养过几年,所以它也成了“四类分子”的一类了。爷爷挨批斗就在离核桃树不远的场子上,每次他都能坚持下来,全是因为核桃树的缘故。别人打他也好,骂他也好,他都一言不发,目光注视着核桃树。核桃树也在看着爷爷。树和人就这么默默无语的相望着。如果爷爷挨斗的季节正好是秋季,核桃成熟了,张高们就换了花样折磨爷爷,先是让爷爷爬上那又粗又大的核桃树上摘核桃,摘完核桃又让爷爷一背篓一背篓的往村上的仓库里背,仓库就设在张力家,是张力家的两间大房子改的,张力又是民兵连长,正好兼着仓库保管员,安全。从核桃树到仓库有一段距离,爷爷都七老八十了,却要背着满背篓的核桃步履蹒跚的来回奔波,人老了,实在走不动了,有时一个趔趄,就会有许多核桃咕噜噜的滚出背篓,张高们就用脚踢张树的爷爷,让他背着背篓,跪在地上把滚出的核桃捡起来,有时拣了这个滚了那个……

张树的爷爷后来终于被这样折磨死了。张高家还不准埋人,张树的父亲一起之下,在腰上捆了一个炸药包,说:谁家没有娘老子?谁家娘老子不死?哪个杂种敢不让老子埋人,老子就连他全家炸死!这事闹大了,民兵连长带着人拿着抢把张树的父亲抓起来了,后来还是公社一个书记看不下去,发话了:毛主席都说了“四类分子”也是人,是人民内部矛盾,要妥善解决。张家这才把张树的父亲放了,让张树的父亲掩埋张树的爷爷。张树的父亲就背着自己的父亲,在大核桃树不远处挖了坑把人埋了。

埋张树爷爷的哪个地方离核桃树不远,与核桃树遥遥相望。张树每次见到爷爷的坟,总是要感慨一阵,心想:爷爷虽然受不尽了苦难,但总算还能与他最喜欢的核桃树为邻了,算是葬得其所吧。爷爷的坟过去一直只是一个土堆,张树上大四那年,父亲让张树写一个碑文,说是要给爷爷立一个碑。父亲对张树反复强调,一定要把爷爷受的苦难和委屈写出来。张树琢磨了一个月,用心写了碑文,写好了自己反复看了几遍,觉得话说得太过分了,说不定会伤人。他拿回去给父亲看,父亲却是很满意,说:不愧是大学生,就要这么写。

张树当时担心地问:真立了,会把村子力姓张的人得罪完了。

怕什么?得罪就得罪了!大不了我们都改回姓刘,我们本来就姓刘。

张树还是小心地说:本来他们就欺负咱们,这么一弄,他们就更要欺负咱们了。

父亲当时豪气地说:你都快大学毕业了,还怕他们欺负?

见父亲这样坚决,张树就不敢言语了。给爷爷的碑在这一年的清明节就就立了起来。张树每次回来,不仅看桃树看死去的爷爷,也一定或仔仔细细一遍又一遍地看自己给爷爷写的碑文。那碑文,张树是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了。

公讳继高,曾名三,鄂籍,思瑞公七世孙,民国元年生于陕西省镇安县西口降驾沟,公元一千九百九十六年五月二十八日仙于镇安县达仁狮子口瓦场,老屋后百步余大核桃树旁,公之吉壤也。公生于乱世,少孤,兄弟众,公最幼,国乱家散,九岁为一家之主,自耕自食。然西口无公立锥之地,流浪于狮子口,婿于张氏枣花,居焉。然,公秉资笃厚,幼而歧黄,束修供应,力于垄田,持经而禾。始文通六艺,武敌八人,弱冠之年学杏林术,救死扶伤于秦南荆北三十余年矣。公品行端正,心诚行义,四乡闻之言之传之。公医之余,善贾置业,家道由此兴旺。然,人之才,天妒之。遇土改,遭合作社,厄运至也。然世道已然,天下莫不如此。好光景不过十三年,文革至,噩运复来。家被抄,仅余一漏锅而已。冰雪际天,搭蓬寄身。天作被,地为床。令公心寒不已,人心不古噫。那时节,兄弟老死不相往来,故人投井下石,邻闾绕行于道。嗟夫!昔,公遍施药剂于方圆,不论贫贱皆援手救之,无不辙效。然,挂白牌于公之胸者,戴尖帽于公之冠者,揪公之白须者,唾公之面者,皆受公之惠者也。世态炎凉也。……

碑文果然惹祸了,也许不是碑文惹的祸,碑文只是个由头而已。那碑立了不久,张树的父亲就发现被人泼了大粪。在狮子口,这种侮辱人的做法可是天大的事,他心里想一定是张高他们的作为,因为张高他们明白,碑上那些事说的就是他们。父亲就天天在自己的大门口指桑骂槐。父亲这样一骂,马上就有了回应,先是张高的媳妇出来对骂,后来就是张高和他的兄弟出来骂父亲,再后来张高也钻出来了。张力这时已经是村长了,自然不会出面,但他一定在幕后指挥。这样骂了一阵子,张树的父亲就突然被张家那弟兄打了,母亲因为拉架,也被打了。张树其时正在毕业找工作,和家里联系的少,家里也没有告诉他,所以他并不知情。他只是奇怪,有几次给家里打电话没人接,后来还是妹妹张花对他说了大概,说父母都在县医院住院。

张树这时已经在省报上班了。他急忙回家。了解了事情的大概,他心里也很气愤,年轻人火气大,心想自己都是记者了,还出不了这口气?他就用春秋的笔法写了一篇记者来信,又给管版面的老师说了一声,想在舆论上打倒对方。稿子也发了,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因为后来听父亲说,主管县长给乡长发话了:社会主义社会是和谐的安定的社会,一定要主义和谐农村的建设。县长还说:一个省报记者的家都能是这样,那别人的家怎么办?是不是农村存在恶霸?乡长也很重视,立即让乡派出所的人去查?可这种事怎么查?邻里纠纷而已,你说你被人打了,可没一个人出来为你作证,找不出打人的人,没有证据,结果自然不了了之了。

张树咽不下这口气,后来又专门回来一回,直接找主管县长,把自己的记者证也亮了。县长很是热情,又是请吃饭,又是用自己的车送张树回了狮子口,这就是后来张力说的所谓的县长也怕记者的真相,其实,张树明白,那是县长看自己是记者,给自己长脸,但话经过自己父亲的嘴一说出去就变样了。那此回来还是没有什么结果。是啊,邻里之间,尤其是农村邻里之间的关系,全靠自己的为人,县长也没办法用自己的权利让他变好,就是省长怕也不行吧。相反,因为张树是坐着县长的车回来的,结果更糟,村子的人最见不得这种涨势的人,过去和他家稍微过得去的人家,反而疏远了,过去欺负他家的人更加欺负他家,就拿张高的话说:县长怎么了?乡长能咬我的吊?虽然人际关系越来越糟,但父亲不仅无所谓,还喜滋滋的,觉得儿子出息了,想想过去是个啥人家?如今却是和县长都有来往了,他是逮住谁就给谁说,越说越夸大,越说越不着边际。

核桃收获的季节,张树的父母又被人打了。

这次是因为核桃,张树的母亲去打核桃,可去了以后,见张高的老婆领着几个人已经把核桃收得差不多了。狮子口是陕南有名核桃产区,这儿的核桃白亮,皮薄,没有夹壳,口感又好,所以价钱一路飚升,埋到十几块钱一斤了。张树家的这棵核桃树,能产几百斤核桃,一年就这一书核桃就是几千块钱。

核桃树明明是自己家的,如今核桃却被张高家收了,母亲就气不过,和张高的老婆吵,没吵几句,就开始推搡。张树的父亲赶来时,母亲已经被人推搡在地上了。张树的父亲也加入到了核桃保卫站中来了,但他如何是张高家的对手?最终是连他也被打了,额头被打了一个大洞。他想给儿子张树打电话,但想到自己这么有理,核桃树过去虽然是张高家的,但后来是自己的父亲买地买来的,虽然没有明约,但那是板上定钉的事。后来,土地虽然归公,但分自留地又分给了自家,虽说这块地是和张高家分的,但核桃树在地界上啊。一想到这,他就没有给张树打电话。有理走遍天下,根本就不用搬动县长了。张石也没有去找村长张力说理。张力和张高是兄弟。自己打架都要父子兵,人家还不是兄弟互相维护?不找也罢。

张树的父亲直接找的乡长。

乡长认得张石,知道是省报记者张树的老子,就很热情的接待了,问了事情的经过,就让张石回去等结果,说一定秉公处理。乡长说话算数,第二天就带人到村子里处理这事了。这事先是要确定核桃树的归属。可翻遍了档案,也没见提到核桃树是谁的。倒是翻到了当年张树爷爷买地的记录,可那是买地,却没有提到核桃树。所有的资料也无法证明核桃树是张树家的,当然也没有材料证明核桃树是张高家的。

这种结果,是张树的父亲没想到的,也是张高没想到的,更是乡长没想到的。怎么办?乡长傻眼了?他知道处理不好,是两边都得罪了。他留下话:该看病的看病,该回家的回家,我们回去研究研究,再给处理结果。说完,脚底抹油,一溜了之。

张树是被他父亲叫回来的。他一回来,就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只听了个大概,他的头就大了。但他知道自己得拿主意。自从自己工作后,家里不敢说为他是瞻,但他是主心骨。

见二老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他想了想说:爸、娘,要不这样,反正花和草都出去打工也不在家了,你们干脆和我到省城去住,我新买的房子大,够你们住的了。

父亲不等张树把花说完,就断然否决了他的提议:不行,我们离不开这个地方。父亲说话的语气很坚定,而且把母亲也代表了。张树只好把目光转向母亲,希望得到母亲的支持,可母亲抿着嘴不说话,她显然是支持父亲的决定的。

张树急了,说:你看你们年龄都大了,在狮子口我也不放心。邻里关系又不好,今天和这个斗,明天和那个斗,有什么意思?

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只是想挣口气。

爸,我想通了,挣气不是这个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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