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透,最终,都参透
——汪明荃…《明成皇后》
尊瑞王府的正厅大门紧闭,厅外只有宫廷的银侍卫一人把守,厅内,则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经过一番慷慨陈词,林芊芊终于闭了嘴,但胸脯仍因情绪波动而剧烈的起伏着。花霁沉默的跪在林芊芊身边,不再注视着林芊芊,而是低垂眼睑,面无表情,任谁也无法猜透他此刻在想什么。
作为在场的唯一一个真正的“局外人”,在一旁的御侍从将厅内的一切都尽收眼底。他静静的注视着斜靠在椅子里的尊瑞王,只见尊瑞王平日那威严高贵的面孔此刻已经风采全无,林芊芊的一番话,让他骤然间就仿佛苍老了十几岁,真相就这样被残酷的挑明,让尊瑞王犹如被剥皮抽筋的落鳞龙一般,魁梧的身子整个瘫软在了椅子里,无法振作。
“王爷……”在尊瑞王另一侧的严管家此刻也被林芊芊的话打击得灰头土脸,见尊瑞王瞬间颓败的样子,他骤然转向林芊芊想要斥责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然而,严管家苍老的声音也透露着无法支撑的软弱,“你这丫头……你简直就是……”
“严管家,请先不要指责林姑娘。”一直在一旁静默观察的御侍从这时开口了,“王爷,可否介意在下说几句话?”
尊瑞王疲惫的抬眼,虽没说话,但目光分明是介意的,然而,御侍从却轻轻一笑,对尊瑞王浅浅的行了一个礼:“多谢王爷,那么,在下就直言不讳了。”
这时,只听御侍从说道:
“林姑娘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今日厅内所说之事的确是王爷的家事,外人是不便参与的。然而,眼下情况非比寻常,康文庆派花少钦阻挠花霁回府失败,必然自知罪行败露,难免要走极端。皇上近来龙体欠佳,而您又是皇上至亲的皇叔,在这个时候,更要劳烦王爷操劳国事,所以——”御侍从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敏锐的扫过尊瑞王若有所思的面孔,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这番话要比林芊芊更加不留情面,但他却继续说道,“王爷的家事与国事天下事已经不能分离。在下斗胆,恳请王爷姑且把家族恩怨放下,以国事为重,分担皇上的忧虑才好。”
尊瑞王听到御侍从如此说,也深知肩上所承担的重担,他感到御侍从话里有话,便对他说:“御大人说的极是,我与先皇乃一母同胞,曾深受先皇嘱托,自然要辅佐帝业,为皇上分忧,怎敢因为家事而耽误国事。”
林芊芊在下面听这二人的对话,心里有一种感觉:尊瑞王纵然高高在上威严尊贵,但面对比他年轻二十多岁的御侍从,却要礼让三分,谦逊起来。
“听到王爷这番话,在下也就吃了一颗定心丸——既然有王爷为皇上分忧,又何愁康文庆私下作祟呢?”御侍从笑了,“只是王爷一个人独挑重担也未免太过沉重。如今大少爷重伤在身,花少钦投靠奸佞,三少爷年纪还小,恐怕真正能替王爷分担重任的人……”御侍从说到这里,顿了顿,眼睛盯着王爷紧蹙的眉头,淡然而又坚定,“请容在下说句局外人不该说的话,以在下看来,花霁恰恰是不错的人选。”
“这恐怕,不妥吧。”尊瑞王说,匆忙看了一眼跪在下面依然垂首的花霁,只是匆匆一瞥便移开了目光,仿佛花霁是一块热铁,能够灼烧自己的眼球一般。
“在下斗胆直言,方才在梨花大道,在下目睹了花霁与歹人的搏斗,见识了他的高超武艺,与宫廷高手不差丝毫。”御侍从说,这时才把目光转向花霁,眼中含笑,嘴里继续道,“再者,在下方才旁听花霁救大少爷的全程,可谓惊心动魄、斗智斗勇,虽然手段有些稚嫩,但花霁的思维谋略已经可见一斑。”御侍从说到这里,含笑的目光从花霁身上移开,重新与尊瑞王对视,继续说:“王爷一向劝谏皇上任人唯贤,想必王爷自己也会做到这一点。如今,花霁正可谓是能文能武、有勇有谋,又与王爷有血脉之情,对王府忠心不二——将这样一个人才荒废,只让他做一个保管印玺的奴隶,岂不是暴殄天物,十分可惜吗?”
御侍从说完这一席话,对王爷颔首一笑,不再多言,只坐到一旁的椅子里静静等待,留给王爷自己思考的时间。
林芊芊站在下面,看看含笑的御侍从,又看看沉思的王爷,身子因为激动和喜悦而微微颤抖。御侍从啊御侍从,你真没辜负自己的魄力,林芊芊喜悦的想,恨不能冲上去拜谢御侍从这番所作所为。这番话要从任何人嘴里说出来,恐怕都会遭到王爷的强烈驳斥,就连她这样胆大包天的人,方才再怎么说都不敢把这层话挑明。然而御侍从说出来,王爷就不能驳斥或无视了,既然皇上的贴身侍从发话,王爷再怎么不乐意听,也不得不仔细考虑一番了。
林芊芊眼睛笑盈盈的看向跪在一旁的花霁,眼里的笑意在碰触花霁的一瞬间凝固,她本以为花霁因为自己有望恢复身份而开心,然而,她见花霁仍垂首垂眼的跪在那里,动都不动,面容波澜不惊,除了睫毛轻轻颤抖外,几乎犹如雕塑。仿佛,这件围绕他、关乎他的事,他却已经置身事外。
屋子里还是一片寂静,尊瑞王垂首,依旧陷入了沉思。严管家在一旁仔细的观察着王爷,只见王爷脸色微微有些泛绿,爬满皱纹的额头细细密密的竟布满了冷汗。严管家知道,王爷此刻的心里一定是五味杂陈百般折磨,若非王爷本人,任谁也体会不了他此刻的心境。严管家轻轻叹息一声,脑子里浮现出花霁从小到大的种种情形,又想起两年前王爷曾像他提起花俊轩推荐花霁保管印玺的秘密。
严管家自小便与尊瑞王一同长大,伺候了尊瑞王几十年,自然了解尊瑞王的部分想法。严管家将这几天的事思来想去了一会儿,满满的上前跨了一步,躬身,在尊瑞王耳畔说:“王爷,若是……大少爷在场,必然也会请您重用花霁的。”
尊瑞王听到这句话,抬眼,诧异的看着严管家。
严管家慢慢的点了点头,带着浓浓眼袋的眼里,与尊瑞王心照不宣。
尊瑞王一声叹息,在花霁这件事上,自以为此生人定胜天,却不料,老天还是捉弄了他。是惩罚么,因为违背血浓于水的规则,所以老天就用愚弄来嘲讽他的荒唐?尊瑞王一边这么想,一边勉强支撑着坐直了乏力的身子,他垂眼,看跪在下面的花霁。二十年来,从花霁会走路起,就这样恭顺的跪在自己脚下,他从未感到过不适,甚至感到报复的快感;而今天,这个恭顺照旧的下跪的花霁,却让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别扭。
“花霁,”尊瑞王开口,声音沙哑,每一句话,不管是不是由衷,都这般辛苦的耗费着他的体力,“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且尽心与我料理这件事,日后……”尊瑞王说到这里暂时停住了,花霁慢慢的抬起了头,一双看不出喜怒哀乐的眼睛,与他静默对视。与此同时,厅内其他三个人的目光,也都集中在尊瑞王的身上,火辣辣的灼烧一般,让他倍感不自在。可该说完的话还得往下说啊,尊瑞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这句话要把他榨干了一般:“过几日,等我考虑周全,便恢复你尊瑞王府二公子的身份。”
这句话,平地一声雷般的,震荡了林芊芊,也震荡了尊瑞王本人。不同的是,林芊芊吃惊、喜悦而兴奋至极;而尊瑞王本人,却恰恰是痛苦不已,其中个别滋味,也只有他才琢磨的清。
花霁听到这句话,说不清自己是喜悦还是悲痛,更说不清自己是不是想听到这句话。他静静的注视着尊瑞王,心情平静得犹如一潭死水,没有丝毫的涟漪。花霁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却只有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