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声这个人,脾气好就好在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总是一幅认真耐心、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模样,哪怕面对的是陈里予这样没有基础又毫无耐心的人,做着从零开始教数学这么听起来就艰巨复杂的事,他也依旧能保持耐心,情绪稳定且可靠,让人安心。
可惜他唯一的学生不是可造之才——是只对学习实在有心无力的坏脾气小猫——一个知识点重复两三遍,做题步骤讲得再清晰细致,陈里予还是不能很快找到思路,只会根据他的话说一步做一步,能做出答案就如释重负地扔下笔,做不出就烦得瞪他。
其实也不错,总好过面无表情又死气沉沉的时候。愿打愿挨的事,至少江声乐于看他流露出鲜活的情绪,也乐得哄他乖乖听课做题,还能趁机伸手给人顺顺毛——陈里予对他不打招呼的触摸已经很少排斥了,更多时候反而会像找到依靠一般,略微仰起头让他摸。
大概是因为对方那番近于“这辈子别想离开我”的话所带来的安全感,他越线的底气也足了不少,心上人鲜明表达的占有欲像一把蜜糖,铺了他满心满眼,话里笑意也是甜的,不合时宜,却合乎情理。
最后陈里予选的是先看书再做题,慢一点也没关系,于是江声花了半个小时带他啃第一课的知识点。他理科确实很好,很多时候不用看书也知道该怎么讲、出什么简单的例题能让人理解得更明白;开始补课之前他找了张白纸,对着目录把半本书的框架梳理出来,每讲到某个概念、定理或是公式就往里面填,半个小时下来填了五六行,足够陈里予对照着做大部分题目了。
之后就是陪着陈里予做题,一张试卷勾出这课相关的题目,不多不少正好十道,也不计时,看着书和笔记慢慢做,卡在哪里就从哪开始讲,顺着思路让人一步步往下做——寻常学生做题是为了巩固,怎么也要独立完成,但陈里予不一样,他没有可供巩固的基础,哪怕有人引导,多写一步也算提高。
从无到有,每一分钟都漫长,他几次想抬手抓头发,又碍于洁癖硬生生忍下来,把那枚貔貅吊坠握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磨蹭,思维混乱的老毛病变本加厉,在脱离他控制的边缘徘徊,看完一道题总是要理解很久,刻意去记才不至于边看边忘——所幸有人陪着,还不算太糟糕。
他会在思绪一团乱麻前逼自己放下笔,看看试卷的空白处再看看江声,才不至于陷入胡思乱想的死局。
他喜欢的少年实在很好看,支着下巴垂眸看他做题,偶尔提笔在书上记两句话,也是在替他想该怎么讲才清晰明了。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对方清俊的侧脸轮廓,鼻梁挺拔,眉骨与颌骨的走势也恰到好处,睫毛长而直,黑发略微翘起,放在画室灰木白墙的背景里,很像什么校园爱情故事的男主角,在安静处偶然邂逅命中注定的心上人——还是想远了,可他还是想将这一幕记下来,原封不动地将寸寸光影色彩画在心里,成为一生都念念不忘的作品。
独属于他的阳光月色,他的花与艺术品,是以他的语文水平无法描述,直觉却清晰而明朗的万千意象——将他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温暖色彩与柔和线条拼组成画,大概就写着江声的名字吧。
“怎么了?”画作的主角察觉他的目光,没抬头,伸手自然而然地摸摸他头顶,话里带着惯常的笑意,与他臆想中的暖调光线不谋而合。
陈里予愣了愣,做贼心虚似的转回视线,落在一道填空题上,说出的话却顺理成章:“……不会做,教教我。”
于是午休结束又搭上一节自习课,扔了五六次笔,顺了无数次毛,终于还是写完了这十道题。
算出最后一个答案放下笔的时候陈里予看向江声,眼底满是不言自明的哀求——服软的话是万万说不出来的,要明示对方替他说,“先休息一会儿吧之后再继续”,顺带好声好气地夸夸他。
江声接收到他的意思,忍不住笑了笑,摸小猫似的拍拍他后背:“比我想象中好多了,也不是听不明白嘛——歇会儿吧,昨晚也没睡多久,别累着自己。”
陈里予点点头,将弄乱的试卷和书合好,叠成一摞,接过江声递来的水杯喝了一口,没事找事似的皱起眉:“冷的……”
“啊,我给忘了。”江声说了句抱歉,起身去替他倒水——说是分内之事还牵强,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两个人都已经习惯了这样照顾与被照顾的关系,自然而然,也心照不宣。
陈里予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闻言坐直了,伸手勾住他衣摆旁调节松紧的的扣带,轻声说了句什么。
江声没听清,就顺势弯下腰去,问他怎么了。
“抱我一下……”难得服软的语气,声音也委屈,像是被数学题折磨得精疲力尽了,一时间忘了横在他们之间还未明晰的关系,开始预支越线的安抚。
江声愣了片刻,总觉得哪里不对,却还是依言照做,借着弯腰的姿势将人抱进怀里——无论多不合逻辑,他对陈里予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好累啊,”闷闷的声音隔着衣料传进他耳朵里,“好难。”
他太能忍了,很少抱怨什么,遇见令人不悦的事也只会嘲讽两句,懒得多费口舌,更遑论这样自怨自艾的话——算物以稀为贵么,偶尔一次,就愈发招人心疼。
“没事的,”江声听见自己低声说,“没关系,慢慢来,还有半年呢,考到及格不成问题……而且你画画这么好,艺考能降很多分吧,说不定及格就够了呢。”
陈里予靠着他的肩膀,没说什么——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衣料牵动间他似乎感觉到对方摇了摇头,幅度几不可察,像是一声太过沉重、已经落成实质的叹息。
他素来是个很少受人影响的人,这一次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被对方带入了消沉情绪里,心跳毫无征兆地慌乱了几秒,仿佛冥冥之中尘埃落定,结果注定已经是陈里予说的那样了。
“好了好了,不要去想啦,”他闭了闭眼调整情绪,很快恢复了如常轻松的语气,轻轻揉着陈里予的肩颈,哄道,“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有我呢,好不好?”
如果换成别的什么正常人,这时候大概会深受鼓舞、一鼓作气继续学习吧……陈里予默默想着,在心底里摇头——他不是正常人,感动的情绪微乎其微,现在也不太想继续学,他毕竟没有升学高就的远大志向,读书也只是为了留在江声身边,能力与期望背道而驰,原本就是极痛苦的事,但凡能有什么别的办法,他也不至于生生去挤这条路。
能怎么办呢,心高气傲又不喜交际,除了画画也没什么能拿出手的技能,除了将就找所大学读下去,他实在想不出别的出路了。
总不能真像江声说的那样,被养在家里画画取乐吧……他再不通人情,也知道势均力敌的平等关系才能长久,何况天生骄矜长在骨子里的,吃喝不愁只顾开心的日子,听起来是轻松,可真的降临在自己身上,大概还不如读一所末流大学。
沉默良久,他还是“嗯”了一声,猫似的蹭蹭江声肩膀,嗅着对方衣服上好闻的洗衣液味道,轻声道:“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小陈做不出题还要做的样子,像极了状态不佳写不出来还要写的我……
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