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里予还是答应了吃江声做的饭——平平无奇的蛋炒饭和番茄蛋汤,饭里放了火腿丁和豌豆,勉强算荤素搭配。
乍看无功无过,只是饭与蛋粘在一起,黏连成不均匀的黄白小块,豌豆有些糊了,汤倒是不错,不过有些熬过了火,比起清汤来更像什么番茄蛋羹……陈里予支着下巴,视线扫过桌上的大碗小碗,在心底里松了口气。
和江声母亲的手艺毫无可比性,但至少不像他说的那样“至少勉强能吃”——他惯常谦逊,说出的话很少给人过盛的期望,却又总指向惊喜。
“吃饭吧,”江声递给他一双筷子,在他对面坐下来,有些心虚道,“我尝了还行……要是不合口味的话,就点外卖好了。”
其实没什么合不合口味,江声做的他总会吃——陈里予点点头,尝了一口:确实无功无过,除了淡一些,对他来的也正好。
他素来食不言寝不语,哪怕只有他们两个人在家吃也不例外,倒是在江声家里吃过几顿饭,有些习惯了周围热闹的电视声,现在陡然安静下来,还有些怅然若失。
于是在吃饭的间隙抬起头,略略打量四周,不期然瞥见了什么,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他从前未曾察觉的、挂壁电视一侧的一小面照片墙。
二十几张,一半是风景花卉,另一半就是人。他一眼便认出那是江声——江声小时候抱着猫的照片,不知什么时候拍的穿正装的证件照,还有大概是初中时候才开始窜条长高、随手拿着获奖证书在学校大门前的摆拍。
风格迥异的十几张,色调也各不相同,排列在一起却呈现出极具生活气的美感来。陈里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发现其中的几张被单独排在一侧,似乎自成一组。
极干净的白色背景,缀着一小片晴绿色,是穿着病号服的小小的江声——第一张侧对镜头,独自靠在病床上发呆;第二张面无表情地转向镜头,似乎有些茫然;之后的几张便是他意识到被人拍摄,又惯常温和地笑起来。
“哦,这个啊,”江声注意到他在看什么,主动开口解释道,“这是那天做完检查知道要住院,有点儿懵,毕竟不能上学了——但怕我妈难受,还是笑了一下,是不是很假?”
陈里予摇摇头,听见自己说“不假”,语气却有些干涩——他隔着照片,第一次在江声眼里看到了似曾相识的痛苦与茫然,苦涩的迟滞的,像一潭不见底的死水,越过数年,毫无征兆地灌入视野,淹没了他。
原来眼前这么明朗的一个人,也曾陷入过与他他类同的境地——
他被过往的种种经历打磨得共情单薄,麻木惯了,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尝到怜悯他人的滋味,心底最柔软的位置被轻轻触动,眼眶便有些发涩。
他其实不知道江声具体生过什么病,聊天时候很少追问,零零碎碎的信息凑起来,也只知道做过一场对孩童来说不算小的手术,曾经卧床修养一年——江声通常只给他讲那一年里看过的书读过的故事,有时候也讲讲自己的事,却唯独避开病名病因,没有明说,大概不想让过往的消极情绪影响到他,过去也就过去了。
事已至此,不该好奇的……可他乍一与照片里小小的江声对视,心情便陡然复杂起来,比起好奇更像是心有不甘,想问那究竟是什么病,能让这样明朗乐观的人目光晦暗,露出让人心疼的痛苦来。
江声愣了愣,挑了一块还算完整的番茄夹进他碗里:“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我也记不清了,当时太小,爸妈瞒着我,我还以为是什么不治之症呢,中考结束那会儿还自己偷偷跑去检查,结果大夫说我健康的很,问我是不是想骗假条……不过后来想想,也就是严重些的胃病吧,做了个切除手术。”
“胃病?”
“嗯,”江声看着眼前的饭菜,心情复杂地扯了扯嘴角,“所以我妈后来开始研究做菜了……不过现在她手艺那么好,大部分原因应该还是想做给我爸吃。”
怪不得江声会这么关心他有没有好好吃饭,管着他一日三餐还主动给他带早饭,也不让他常吃垃圾食品,连那晚知道他曾经失足落水的时候,第一反应也与所谓的自杀或跳河无关,而是关注点奇怪地指向了“怎么能不吃饭呢”……
陈里予心下了然,混着酸涩咽下嘴里的蛋炒饭,一边听他回忆从前住院时候的生活——最开始不能吃不能喝只能输液,后来吃能流食了,一天三顿都是粥,熬了一个多月才吃上饭。
“听说别人能吃饭就算恢复的差不多了,但我那时候还小,对有些药物不耐受,术后感染过,恢复得也不好,”江声顿了顿,继续道,“最严重的一次差点儿烧坏脑子,最终还是卧床养了一年——别看我现在还是高三,其实是我小学跳过级,正好抵消了。”
语气轻松,甚至带着些许调侃的意味,像在讲什么同自己不相干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