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个纯白的房间。
四面的白墙,白色窗纱,还有与他的衣服同样素白的床被,白色的床头柜上空空如也,似乎除了他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整个房间就再没有任何一点别的颜色了。
是梦吗,还是梦醒后的现实,又或者二者都不是……陈里予看着眼前一片寂静的茫白,同样茫然地想。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包裹周身的温暖水流中,他记得自己昏昏沉沉闭上了眼,思绪随着身体缓慢下沉,等到再次睁开眼,便已经躺在了这纯白柔软的床铺间。
也好,无人打扰,乐得清静。他想。
左手挂着点滴,他却觉不出一点输液的实感,只觉得指尖有些冷,便下意识蹭了蹭床铺,复又闭上双眼,享受这久违的无人惊扰的好梦——然而还未等到脑海中的思绪散尽,冰冷的指尖陡然触碰到了什么,温暖而奇异的触感让他一惊,猛地清醒过来。
是一只猫,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床边,正用毛茸茸的大尾巴圈住他的指尖,将偏高的体温分享给他。少年眨了眨眼,看着猫色泽浓郁的蓝色眼睛,心头最清晰的想法不是疑惑也不是排斥,而是出于内心的赞叹——这只猫长得实在很漂亮,眼里星光点点,仿佛藏着一片宇宙。
“你是谁?”猫问。
他并不觉得“猫会说话”这件事有什么不对,只是疑惑为什么那声音格外熟悉,像是另一个他在用同样的嗓音与他对话。少年沉默良久,抬起僵冷的手指摸了摸猫的尾巴,轻声道:“我不记得了。”
“你叫陈里予,原名是陈瑾瑜,”猫说,“你记得。”
他确实记得,记得自己的身份也记得十几年来坎坷起伏的人生,只是唯独不记得自己为何躺在这里,同一只猫对话。少年无意隐瞒,被戳穿了也不觉得有什么所谓,坦然点头:“嗯,我说谎了。”
“为什么说谎呢?”
“我不想记得那些事,”猫的尾巴很温暖,让他觉得安心,“都过去了,记住不放也没有意义。”
猫歪了歪脑袋,用漂亮的眼睛看着他:“可你总要想起来的——等你醒过来的时候,回到现实里去……”
“我不回去,”少年笑了笑,道,“这里很好,为什么要回去?”
这里很好,很安静,不会有人打扰,也不会有人来伤害他。
“因为有人在等你。”猫说。
“谁?”
“一个带你走出噩梦的人,”猫用柔软的尾巴扫过他手背,随后低下身子,咬住尚且嵌在他血管内的输液针,轻巧地衔了出来,语焉不详道,“你会想起来的——他来看你了。”
少年下意识抬起头,望向不知何时出现在房间角落的门——金属质的把手悄然转动,随后门被人推开一条缝隙,来者在那缝隙中撞上他的眼神,笑了笑,大大方方地开门走近,怀里抱着一束鲜艳盛放的红色玫瑰花。
“小瑜。”对方这样唤他,眼底晃动着温柔又明朗的笑意,让人想起三月里春和景明的阳光来。
探视者是个同他年龄相仿的少年,穿着干净简洁的蓝白校服与长裤,黑发像是被抓乱了似的略微翘起,露出清晰俊朗的眉眼轮廓——无从否认,看清来者面容的那一刻,陈里予意识到自己的心跳错了一拍。
他或许不该心动的,因为在那短暂的鲜活过后,迟钝的感官也陡然变得清晰,四肢百骸的冰冷与针口空空的疼痛一起向他袭来,还掺杂着大脑深处神经隐隐的跳痛。沉寂的安静被嘈杂取代,仿佛一切外界的喧嚣都通过那一线门缝涌了进来,喧闹又猝不及防。
他想捂住耳朵,双手却不知为何变得沉重,全然不受他的控制——或许是读懂了他的想法,前来探视的少年转身阖上房门,走到他床边,放下那一大束鲜艳烂漫的玫瑰花,俯身抱住了他,温暖的掌心覆住他的耳朵,隔绝外界喧杂熙攘的噪声。
“我来了,”少年贴在他耳边,轻声道,“别怕,我带你去晒太阳,看花,吃火锅,喝热的奶茶——我会抱住你的,不冷也不会再疼了……”
这是与他想象中的外界截然不同的描述,没有接踵而至的伤痛也没有如坠深渊的寒冷,听起来美好得比梦境还要虚幻。
可偏偏对方的体温那样真实,让他僵冷的身体逐渐回暖,耳边喧杂的噪声也被温柔的话音取代,不再扼住他的神经……他闭上眼,嗅着对方衣领间似曾相识的洗衣液味道,混乱的记忆缓缓归位,一块突兀的空白被少年的体温填满,牵扯出更多与之相关的零碎场景来。
阳光笼罩的老旧画室,窗外路灯下少年守望的身影,十八岁生日时侯过分甜腻的糖,异国他乡不期然的拥抱,还有那个他念过无数次的、藏在心底柔软角落珍而重之的名字……
“江声……”
那只猫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他听到探视时间结束的提示铃,不知为何,那动静似曾相识——是他的手机收到邮件时侯才会发出的、金属碰撞般的提示音。
-
是个阴天。
陈里予自悠长梦境中苏醒过来,第一眼望见的是窗外的天色——阴沉昏暗,让人看不清几时几分。
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现实比梦境生动得多,房间不是一片惨白,也能隐隐听到人声。他闭了闭眼,又睁开,自觉适应了所处的环境,正想撑着床铺坐起身,才发现腰腹被人隔着被子半压半搂着,胳膊的主人坐在他病床边的矮凳上,枕着床沿,似乎已经睡着了。
“江……”话未出口,望见对方眼下浓重的青黑,又堪堪止住了。
这么别扭的姿势也能睡着,是真的累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