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感冒困乏,还是身边有值得相信的人在,又或者只是因为江声的那件外套,这一次陈里予罕见地没有做梦,昏昏沉沉醒醒睡睡,直到下午才醒来。
最后一次真正清醒的时候,他撑着桌面直起身子,弯久了的腰椎隐隐作痛,只能靠坐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地醒盹。
他睡醒的时候情绪总是很不好,说不出的烦躁无力,生病了又头昏脑涨的,视线也模糊——日暮西沉,画室已经照不到阳光了,只有一层昏金色的天光铺进来,漫了一地,像稀薄的暮云。
空空荡荡的,安静得落针可闻,仿佛已经被世人遗忘,时间在这方狭窄的角落里流逝缓慢,夕阳被拉得无限长……
他被人抛弃了,这样无厘头的念头从陈里予脑海里闪过去,无波无澜地自顾自漂走了。
——他其实很不喜欢这样万籁俱寂的孤独,从无数个长梦里醒过来,回到空无一人的现实里。他只是习惯了。
“江声……”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喉咙不舒服,听起来像自言自语。
没有人回答他,江声的东西还留在一旁的桌子上,书和笔记整整齐齐叠成一摞,顶上放了一支笔——人已经离开了。
回去上课了吧,或者有事,也没有义务一直翘课照顾他……陈里予默默地想着,那股莫名其妙的起床气被泼了冷水,反倒平静下来,只留下一点若有若无的失落,又很快回到僵死的波澜不惊里。
他的视线落在眼前的水杯上——玻璃杯,不保温的,放了一个下午大概已经凉透了。
然而刚刚睡醒,喉咙干痛得厉害,他没有办法,只能伸手去拿。
手指碰到杯壁的时候他一愣,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心底一潭波澜不惊的低落被狠狠搅动了一下,再也沉不下去了。
水是温热的,和他手的温度比起来显得略烫,杯壁内侧又没有水汽,不像是一次倒完开水自然冷却的样子——他隐约还记得,睡之前这个水杯还不在这里。
他几乎能想象到是怎么回事,一个身高腿长的男孩子每过一会儿就走到他身边来看看,轻手轻脚地弯下腰,替他拿过水杯去接水,也许还会摸摸他的额头,试探他有没有发烧。
这段时间不会很长,才能让他无论什么时候醒来都能喝到适口的热水,人也不会离开太久,要走的话大概早就走了……
身后传来按下门把的“咔哒”声,老旧木门的轴生锈了,饶是对方有意放轻了动作,依然发出长而哑的杂音来。
陈里予听着那断断续续的动静,突然明白了对方的顾虑,不自觉弯了弯嘴角,转身朝向门口道:“我醒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江声就停止了小心翼翼的动作,推开门走进来,手上拎着打包的盒饭,呼吸还有些急促:“去食堂了,怕你醒了找不到人跑着回来的,还是没赶上……哦对,还买了药,口服液,大夫说这是最温和没有副作用的,别的药本人不在场也不让开,一日三次饭后两小时,吃完饭喝一管儿吧。”
陈里予看着他,直到一番话说完才后知后觉地移开视线,抬手摸了摸鼻子,嘟哝道:“你对我这么好干什么……”
江声没听清:“嗯?”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接过江声手里那盒药,大致扫了一眼不良反应,一边道,“谢谢你。”
陈里予乖乖吃完了饭,吃药,又在江声关爱弱小动物的眼神里喝了半杯热水,才站起身来活动颈椎,问他是不是该回去上晚自习了。
“嗯,时间差不多,不过你要是不想去也没事儿,我该写的作业下午都写完了,剩下的时间看看书,在哪儿都一样。”
在画室也能看书,回了教室却不能画画——言下之意是去哪儿都陪着他,全听他做主。
陈里予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我都可以……回去吧,这里晚上很冷。”
日暮西斜的时候,操场上三三两两绕着跑道锻炼或散步的人,偶尔有一小丛老师路过他们,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聊着最近班里总有学生早恋,语气却不严厉,还玩笑着叫对方亲家,说班里最好看的女生就被你们班小子拐走了。
江声听见这话忍不住笑出声来,被那老师察觉了,伸手一拍他肩膀,笑吟吟的:“这不江声吗?怎么着,你也想拐一个——可不能拐我们班的小姑娘,重点班,上头查得可紧了。”
江声也不躲,刚摆了摆手还没来得及拒绝,又被另一个老师抢了白:“那可不一定,这么帅这么高的小伙子,要拐早就拐到手了,是吧?”
“不不,我可没有……”江声挠了挠头,把话题往别处引,“宋老师,上回说您儿子相亲相着真爱了,怎么样,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啊?”
“快了快了,就这两天了——刚才我们老头子还说这事儿呢,现在难请假了,家里小子结婚都得递申请,可不比你们这帮学生,装病装事的,唬我们两句就骗着假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