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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文正公书札卷二十六(第1页)

复郭筠仙中丞同治五年十二月初五日

前得九月惠书,猥以老年抱孙见贺,稍稽裁复。顷舍沅弟抄寄十月一日尊函,痛陈自宋以来言路之蔽,读之乃正搔着痒处。盖自庚申预提下纲之后,今复见此纲之旺,中间铳去几纲矣。船山先生《宋论》如宰执条例时政,台谏论宰相过失,及元祜诸君子等篇,讥之特甚,咎之特深,实多见道之言。尊论自宋以来,多以言乱天下,南渡至今,言路持兵事之长短,乃较之王氏之说尤为深美,可以提尽后有万年之纲。仆更参一解云:性理之说,愈推愈密,苛责君子,愈无容身之地;纵容小人,愈得宽然无忌。如虎飞而鲸漏,‘谈性理者熟视而莫敢谁何,独于一二朴讷之君子,攻击惨毒而已。

国藩白临淮遭风后,抱病月余,请假两次,十月具疏请开各缺,蒙恩准释兵符,交少泉接办,而令鄙人仍回两江本任。贱恙标症虽除,本原已亏,说话稍多,舌端蹇涩,不能多见宾客,多阅文牍,断难胜两江繁杂之任。顷已两次疏辞,如不获命,仍当再四渎陈得请而后已。倘尊怀垂注及之,可向筱泉中丞索取一览。受恩深重,义难以置身事外,只可留营调养。去岁所示,北陌东阡,扶杖观稼,势诚有所不能。

又闻吾乡俗日奢靡,百物昂贵,保至提、镇、副、参者,不甘家食,跃然有鹰隼思秋之意,而哥老会人数太多,隐患方深。阁下细察物理,桑梓不至别罹恶劫否?后进中有好学笃志之士否?尊昆仲果足自给,不须别图生计否?便中示及一二。

复李幼泉同治五年十二月初九日

来示并令兄信阅悉。外人讥议一层,犹可姑置弗问。“汝宁为适中四战之地,周口守地而非战地”二语,精切不磨。“拔队宜速,进仗宜缓”二语,尤为打捻金丹要诀。少宽阿兄迁延之咎一层,亦颇要紧。鄙人为物议所交讥,盖自初办捻之始两三月,已招众谤,故难挽回。有此数端,阁下自以速进汝宁为妥,敝处即刻办札耳。

复李宫保同治五年十二月初十日

任、赖贼股初五尚在安陆一带,近日不知窜往何处。春霆自奏请入鄂先剿东股,计当由邓州而南,二刘由唐、新而南,周、张由麻、黄而西,幼泉复赴汝宁,合之鄂兵,实亦不薄,不知能痛加惩创否。春霆不遽入关,拟令寿卿西去,以塞秦人之望。先以函示之,不遽奏咨,恐又以空文贻笑中外也。敝处办就简明清单,本拟年内出奏,惟各单分起而未分年,似嫌太简。兹将折底、单底并送尊处一阅,是否可用,祈核定发还。

复黄恕皆侍郎同治五年十二月十一日

承来示述及佩蘅兄言,敝处尽可施展,勿为人言所挠,仰荷关垂,感甚感甚。窃观古来臣道,凡臣工皆可匡扶主德,直言极谏,惟将帅不可直言极谏,以其近于鬻拳也;凡臣工皆可弹击权奸,除恶君侧,惟将帅不可除恶君侧,以其近于王敦也;凡臣工皆可壹意孤行,不恤人言,惟将帅不可不恤人言,以其近于诸葛恪也。握兵权者犯此三忌,类皆害于尔国,凶于尔家。故弟自庚申忝绾兵符以来,夙夜祗惧,最畏人言,迥非昔年直情径行之故态。近有朱、卢、穆等交章弹劾,其未奉发阅者又复不知凡几,尤觉梦魂悚惕,惧罹不测之咎。盖公论之是非,朝廷之赏罚,例随人言为转移,虽方寸不尽为所挠,然亦未敢忽视也。

国朝由翰林起家而谥无文者五人,敬求开单见示。镜丈行述,营中偶尔失之,顷寄信至长沙找寻,明春当可拟稿。特学术荒陋,不足表章有道耳。

复刘韫斋府尹同治五年十二月十一日

承另示讹传一节,殊为可讶。兄弟同膺疆寄,门第太盛,即使事事谨慎,尚不免于疑谤,况时有检束不及者乎?舍弟处望老夫子常惠箴言,俾免咎戾,至幸至祷!

自七月不雨,直至腊底,三江两湖及齐、豫、浙、闽等省大致相同,明岁荒歉之处,为地必广。流寇未平,深虑饥岁乘之。国藩虽得开缺,然不敢作局外之想。此等大患可忧,有倍于捻匪者,想台端有同情也。

复李宫保同治五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接十四日惠书,内有作梅信二纸,殷殷劝驾。二十二夜接十六日惠书,报销单承阅过,以为可用。回任金陵,于国藩私计甚便,惟作星使则告病甚重,回金陵则痊愈甚速,此非取巧而何?纵能瞒过千万人,岂能不为一二有识所笑?且不能多见宾客,多阅文牍,此自知最明,亦阁下所深知者。仆辛苦多年,何必于晚节恋此一官,致损物望?现虽奏明由徐接印,而三月必奏请开缺,一面将印送交雨亭护理。阁下与作梅爱我甚深,毋使我为人所冷笑。从此不居极要之任,或可保全末路耳。至阁下既赴前敌,仆在徐州必将后路妥为照料,俟会晤商定,再行密奏。春霆一军,鄙意欲即留之东路,二十日曾函商尊处。阁下出省后,一切皆应由左右专主,此事是最大关键,请烦妥筹,迅速见示为荷。

复郭意城同治五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国藩不肯回江督之任,实因告病在先,回任之命在后,作星使则病势甚重,作江督则病痊甚速,谓非取巧而何?君子不恃千万人之谀颂,而畏一二有识之窃笑,且方寸先不自许,是以屡疏辞之。又自揣精力日衰,实不能多阅文牍,多见宾客,是以但求解要职以轻责任,不求离营以图安逸。乃数疏上后,外间纷纷揣拟,乃有匪夷所思极可讶笑者,不知长沙桑梓置议何如?世人蹈常习,故偶见有稍异者,便尔惊怪,以谓天下必不应有如此,岂人人之出处语默必稽查成案而出之耶!

致李宫保同治五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张海柯于二十一夜阵亡,实深伤悼!渠临阵每失之太猛,仆每戒之,别时谆嘱。其与海舲同打一路,不料二十一日之战,与海舲相隔二十余里,竟以兵单被围而败。其居心仁厚正派,不避艰险,陨此良将,足为伤心。自初六日郭军大挫,继以二十一日树军之变,贼焰弥长,将来何可收拾?

仆定于初六日起行赴徐,三月交卸督篆,专在后路操练马队,备阁下前敌更换取用。树军队伍抵周家口时,拟令其亦赴徐州,俟另派统领,即在阁下左右护卫数月,再行出战。

海柯之死,国藩与阁下当各奏一折,无论恤典优否,且于疏中旌奖其人,慰逝者于九泉。

春霆、省三、仲良诸军,日内必皆见仗。春、省二人平日皆视贼太轻,阁下亦颇易视此虏。仆观僧邸屡胜之余,自九里关、吕堰驿、罗山数败之后,而遂难再振。淮、湘各军亦本为贼所畏,自三月初六、初七夺我炸炮洋枪,嗣后不复畏我。十月底铭军单县之捷,以为任、赖已残败不堪,十一月初盛军在罗山又称获胜,似大衰矣。而此次郭、张之挫,贼乃凶悍若此,从此凡呈报贼势衰弱者,仆与阁下皆不可深信。且须多为谋画,筹所以不败之法,筹此军虽败而彼军仍盛,随时再振之法。

淮、湘马队不如贼匪远甚,不得不竭力操练。远近责望皆萃吾二人之身,中夜以思,忧灼何极!

致李次青同治五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捻匪势极猖獗,善战而不肯轻用其锋,非官兵与之相逐相迫,从不寻我开仗。偶战则凶悍异常,必将马步层层包裹,困官军于垓心,微有不利,则电掣而去,顷刻百里。故我有大挫之时,而贼无吃亏之日,其难办有数倍于长毛者。不谓衰惫之年,遇此棘手之事,恐湘、淮各勇均不能了此贼。身名不能惜,大局殊可隐忧。

龙阳易笏山太守佩绅,曾闻王子槐侍郎及霞仙中丞盛称其贤辛酉带勇入蜀,所如不偶,迨汉中败挫被劾,尤为困厄。本年开复引见,分发贵州,因道梗不能进省。可否留于贵军,襄办一切?即以到营之日,作为到省之日,伏乞卓裁。

复李宫保同治六年正月初三日

顷接二十九日惠书,具悉一切。所论霆军及西北事,均得事理之平。惟国藩自乙夏以洎两秋,自度才力万不能顾晋、秦,并不能筹直隶,曾经五次具奏。去冬以来,忧谗畏讥尤甚于昔,觉吾二人可不顾陕西,而不能不顾山西,贼一至晋则京师震,恐吾二人同为世所唾骂。晋省军政之坏,不可名状,陈舫仙有信一件,抄呈尊览。自海柯徂谢,敝处亦深知无人可以拨赴河、陕,但以明季流寇入晋可为殷鉴,故寸心刻刻以山西为虑。其应否拨营防晋,统俟节前后相见再行面商。

仲良吃尽辛苦,而功不甚著,殊未称意,敝处不径调者亦正为此。然此等人实不可得,总须强之治军耳。

致陈舫仙同治六年三月初一日

王方伯内召,李公亦去位,尊处当不甚掣肘。惟胡莲舫以京员而署晋藩,公事颇生,未必惬人意,于中丞处尤虑难期水乳,但于阁下防务诸事应手,即为至幸。阁下一函而二君去职,以后恐为众所嫉忌,务望倍加小心,以勤、廉、谦三字自矢。勤而不自言其劳,廉而不觉其介,谦而出之以真朴之气,乃不犯人之忌,亦即保身之道。舍沅弟到鄂后,裁撤多营,易以湘勇,密劾唐君,旋及官相,实由自信自负太过,全无谦谨敬畏之意。今郭子美伤败,彭杏南覆亡,而春霆亦与之龃龉,又有署中失火之变,万矢齐集,众谤交加,仆深恐其忧伤太过,或致心疾。望阁下作函寄鄂,多方宽慰。尤望阁下于勤廉自持之外,专在谦谨上用功,并矢卧薪尝胆之忱,求于军事中有所建树,一以免怨家之指摘,一以代舍沅弟稍雪耻愤,至嘱至嘱。

复李宫保同治六年三月初四日

闻二十四五鄂中贼尚在陂、孝一带,意欲偷渡汉水,图窜巴蜀。若果渡汉,则湘、蜀皆震,势益燎原矣。阁下虽未履楚督之任,而目下鄂祸孔棘,大旆似须径驻襄、德等郡,以作士气而保楚饷,不仅为令兄与舍弟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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