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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觅,现在她知道自己叫徐觅,她走到一个人像前,试图拂掉他身上的灰烬,然而她的指尖刚刚碰到他,人像就无声下坠,散落一地,再也看不出任何行迹。在这个人碎掉的瞬间,有无数的人,无数灰烬勾勒的人,霎时出现在她眼前。
她一个一个擦拭过去,越走越深,越走越远。在密密麻麻罗列的人像间,她走出了一条空白的路。仿佛满是浮萍的夏日池塘,被小艇划出了一条清晰的尾迹。
在无边无际的灰白人像中,出现了一个有光的所在。徐觅并没有看到她,却最终走到了她的面前。她伸手去擦拭她,她没有碎,在她的拂拭下,她的脸渐渐变得清晰。
她看着徐觅,带着熟稔而担忧的神色,问:“阿觅,你为什么在这里?回去吧。”
回去?徐觅转头,看向来时路。灰白人像五官空白,在她身后排列得密密麻麻,根本看不清来路。
“我带你走。”那个人说。她牵起徐觅的手。徐觅没有动。她看着她。她不认识她,但她知道自己应该认识她。她最终跟着她,向前走去。
她们穿过了一条蜿蜒的小巷,小巷两旁人家关门闭户,没有一丝光亮。徐觅觉得这里应该有光,应该有亮。她们走了很远,终于踏上石阶,站在了一条大桥的桥头。
徐觅问:“这是哪里?”
那人回头看了看她们的来时路,转回头,语气幽幽:“这里是死亡之地,装载着世间消亡的一切。”
死亡?这么说,她死了?
“是的。”这人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疑惑,“你死了,但你遇到了我。我送你回去。你走吧。”
徐觅转头看向大桥,她只能看清桥头这一段,大桥的另一头,隐没在深深的黑暗中。
“别怕,过去吧。走过桥,你就回去了。”
徐觅看着她,说:“我们一起走。”
这个陌生又熟悉的人笑着摇了摇头:“我只能留在这里,无法离开,但你还可以活。走吧。”
徐觅走上了桥,她再度向身后之人看去,那人笑着目送她,忽然又开口说:“过了桥,一直走,别回头。”
徐觅向着黑暗一步一步走去。那人还站在桥头,黑暗中已经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看到那微微的光芒。
在彻底隐入黑暗的一刻,徐觅回头,那束光已经变成了远远的一点,落在对岸。她久久地看着,她应该向前走,走出这片黑暗。但不知为什么,她忽然又踏上了大桥,沿着桥面向来路走去。
黑暗一如既往。她走了很远,却没有再见到那个人。桥面似乎无穷无尽,她一直走一直走,忽然感觉天色渐渐亮了。最终,一线明亮的灰白色渐渐出现在眼前,仿佛天地初开,又仿佛大雪初霁。徐觅茫然四顾,看到了一座山。
一座很大的山。云气缭绕,赫然而立,仿佛一个未知世界的入口。山很大,却无法看清楚细节。似乎有无数的山谷和峪口,却找不到起点和出入口。
山上好似覆满了雪,山体雪白,到处白茫茫一片。又仿佛是春季,层层山林上似乎有嫩芽在萌发。
山很静,仿佛有风,却又不能称之为风,说是一股气更为准确。它们盘旋在山中,不带起一片风雪,也不吹动一片落叶。山外溪水蜿蜒,胶涩凝冻,没有一丝涟漪。那条窄窄的石板桥,没有任何踏足的痕迹,让人不免疑惑它的用处。
终于徐觅看到了一条山道,随之又看到了山道之上,一处平坦地上的草屋。草屋盖得很潦草,有一扇大大的窗户,大到让人担忧刮风下雨时这屋子的遮挡功能。
徐觅忽然想去看一看。她走上石桥,跨过小溪,进入峪口之后,突然听到了这座山的声音。
溪水淙淙,山风细细,鸟儿高亢的鸣啼声响彻山谷。徐觅一步步走去,山色一点点变化。如大雪初融,又如积年的灰烬被慢慢拂去,露出老去的旧年颜色。
山中正是春天,却不到春光烂漫的时刻。只是早春,新芽还在褐色的包衣里静静潜伏着,等待着在某一刻一跃而起,一举取代残装,换以鲜嫩和活泼。
山道若影若现,让人不免忧虑该如何连接和度过。但一步步走去,再回首时,才知自己早已渡过。
山中垭口众多。每一个垭口,都有一个未知的方向。她一步步向前,不寻觅,不择选,却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座草屋前。
草屋很安静,屋檐上探出来的茅草一动不动,同这山中所有景色一样。徐觅远远走来,在那大得非同寻常的木窗前停下了脚步。
窗外窥人不是君子所为,但徐觅找了一圈,竟没有找到门扉,于是不得不转了回来。她立于窗前,轻轻叩响了窗棂。声音很静,静到徐觅几乎以为它传不出去。她又叩了一次,屋内依然静寂。
徐觅于是作罢。她转了念头,再度折向山路,她想看看这条路到底通向哪里。
她继续往上走。走了很久,渐渐感觉到热了起来。抬头看去,草木渐绿,细叶融融。仿佛有什么催化了时间和温度,让山中的一切都蓬□□来。
空山春时,徜徜徉徉。她感到欢欣,也感觉到累。抬眼看去,前方有两株高大杉树夹道而立。她爬上去,终于她一手攀住了杉树,低着头喘了几口气,再抬头一看,一座土坪出现在山道的右侧,一角茅屋的屋檐探出了山石。
她又回到了那座草屋前。
徐觅扶树而立,终于再度向草屋走去。转过壁角的山石,草屋的大部展现在了她的眼前。映入眼帘的依然是那扇大得超乎比例的木窗,但这次,她找到了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