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松冈凛继续保持在冰凉的水泥阶梯上坐着,凝望费尔南多湖的姿势。他发现湖面的波动变明显了,显然是因为起了风。树上的繁枝茂叶随风摇晃,沙沙的声响犹如从风的指尖流泻而出的旋律。然后,不知不觉中,有来源不一样的沙沙声融了进来。鞋底踩着被风吹落的树叶,带着那沙沙声慢慢地靠近。
「……凛。」
脚步声最终是在台阶的最上面停了下来,嗓音与树叶摩擦制造出的沙沙声一般沙哑。
可这又偏偏是此时的松冈凛最不想听到的声音。
他站起来,拔腿就想跑。
「别跑了,凛!再跑下去你会完蛋的!」
那急急忙忙跑出去的人影,因为山崎宗介的这声大喊,而蓦地刹住了脚。
他停下的位置,是台阶的最下面,因此他和站在台阶最上面的山崎宗介之间,隔着的是台阶上最长的一段直线距离。
「你还是找到我了呢,宗介。」
说是「找到」,但松冈凛肯给山崎宗介看的,也就只有一个背影。
「但是,我完蛋,不是因为我跑掉。从刚才那个记者用充分的证据揭穿我,不,或许从我分化为了oga,可我想的却不是怎么写退队申请开始,我就已经完蛋了。」
「『已经完蛋』?」山崎宗介的语气满是不可置信,「怎么可能『已经完蛋』!我说的明明是『再这样下去就会完蛋』吧,只要你还没被禁赛,没被取消过往成绩,没被开除出国家队——」
「宗介,你太天真了,这些事迟早都会发生的。」
松冈凛挥了挥右手,示意山崎宗介不要再空耗口舌,说再多也是徒劳无益。
「fa的规则是一早就制定好了的,业余选手不受那些规则的限制,但是一旦成为了职业选手,fa的规则就不得不遵守了。我本来只该安分地当个业余选手,可我却用不光彩的手段,成为了我不该成为的职业选手,还是要等我以职业选手的身份接受完了处罚,我才会甘心离开。所以说——」
山崎宗介终于看见松冈凛回过了头。
「我必须跑,但这并不是要逃跑。我是去找他们的,我要更加诚心地道歉,负起做错事情的责任。既然我逃脱不了处罚,那么就把影响最大程度地减弱吧,我不能再让更多人,因为我任性的举动,而受到牵连了,这其中有我的母亲,江,江的好朋友小花,还包括……你。」
背后的费尔南多湖,宛若一块巨大的背景布,波光摇曳得像要把人的影子也摇成点点斑驳的光。山崎宗介就是看着松冈凛站在这样的背景布前,听他说完他要说的话,笑了笑,然后,义无反顾地背过身去。
——这个人,不能放他走。
——现在放走了他,很快他也会自暴自弃地把他自己给「放走」的。
「凛,你这是什么意思!」
山崎宗介深知,就算他追了上去,也不可能把松冈凛给抓住,用简单粗暴的肢体行动绝对不可能挽回这个人坚定而固执的心意。唯一能打动他的方法,就是语言,不需要一丝一毫的粉饰,发自内心说出口的语言。
「你如果就这个样子跑去找他们了,才是真正的任性!一开始恳求大家帮你隐瞒身份,都是你的亲友怎么可能拒绝,除了答应你还能作出什么回应?现在暴露了,你又要自己一个人行动,去为你的错误承担责任,根本就没询问过我们的意见!为什么不先问一问我们再行动!你在国外,问不了在国内的人,那好吧,但是,我也在国外啊,和你在同一个地方啊!如果你独自一人跑过去的那条路的尽头注定是黑暗,那你为什么就不能暂时歇一歇,回过头看看始终在你的身后亮着的灯!」
「……」
已经跑到了路口,再多跑几步,就会一头钻进两旁种植着密密的树木的道路的人,又一次停了下来。
那是路灯难以照射到的死角,黑魆魆的看不清人的五官,但那股等待的气息,山崎宗介感受得十分清晰。
他不知道松冈凛此刻的心理活动是怎样的,但他已经为了对方的停步而感到很欣慰了。松冈凛并不是「瞎子」,他的视网膜很灵敏、很灵敏,他一直一直都在用他的视网膜,感受着他身边的所有光线。
山崎宗介一步步地,慢慢往台阶下面走,他怕他走得太快,松冈凛会觉得他是要去抓住他,给他灌输一堆大道理的。只要像这样,慢慢地、小心地走到他的身边去就好了,那种搞不好就会弄巧成拙的过分焦急,他一点都不需要。
就这样下到第二级台阶,山崎宗介继续抬脚,准备迈到台阶最底部的一级上面去。风从上空刮下来,他隐约听到什么声音,便下意识地侧眼一望,然后,瞳孔猛地一缩。
「小心!——」
「什——」
松冈凛连一套有序的反应都没来得及做完整,就被一个跳下台阶后直奔他而来的人扑了个满怀。那个人护在他的身前,凭借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撞到费尔南多湖的护栏上,撞击声的混乱度,和一辆轿车从他刚才站着的那个位置滑过去后留下的噪声有得一拼。
「宗介!你怎么样了?要紧吗?」
跌坐在地面上,过了好一会儿松冈凛才缓过劲。他分明也还在惊恐未定地喘气,但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他现在关心的,只有扑向他救了他一命的这家伙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