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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对不起。”他知道道歉的话说一万遍也是苍白,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紧握着茶杯,将不配言说的疼惜压在心底。他不能在情绪上耗下去,立马岔开话题:“当初截杀你们的人,还没查出来吗?”
郭沾:“那些杀手穿着粗布麻衣,身手出神入化,我在山庄也不曾见过那样的招术,叛军那头没法查去,齐疏这头到死不认,线索就断了。刑部说不排除是第三方势力。”
他:“你们落水后怎么样了?”
郭沾:“我与殿下被河水冲散,我醒来时在山谷里的一处浅滩,那里荒无人烟,我走了一个多月才找到楚王,他被一农妇救下,但摔折了腿下不了床。那农妇是年轻时逃婚跑进山里去的,已过二十余年了,她自己也不知如何走出深山。于是我又寻了两个月的路,才找到一座寨子,把楚王接了出来,赶回京城,不想外边都发生了这样的事。”说时一声劫后余生的长叹,“我一度以为楚王死了,真是老天保佑……”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双手扶额抵在桌上。
“听说江熙放出来了。你们怎么看?”
楼下的街边小摊突然讨论起他来。
“我看,罚轻了,才不到一年呢!我是不服。”
“虽是不服,但还能理解吧。他是从犯,上头还有娘娘护着,陛下网开一面也是预料之中,他又在狱中潜心悔过,编出仕法,陛下从轻处置也说得过去。仕法我看了,倒觉得不错。以前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现在广开门路,各行各业都有机会入仕,若是行之有效,也不是不能原谅他,等等瞧吧。”
“听说仕法一出,大族人家都气死了,本来能世袭的爵位突然被斩断,大骂江熙是个神经病!哈哈哈,乐死我了。原不想让江熙好过,但现在更想看那帮养尊处优还嘲笑我们下贱的金贵大爷们跌死,我就支持江熙!”
“没错,我愿称之为‘众生平等法’。也得是咱们圣上英明,力排众议通过此法,我家宝贝女儿算是赶上好时机,过两年让她参加科举去,出息的话弄个官当当,岂不美哉!”
……
听大家唠嗑,郭沾的愤怒减轻了些许,没再说什么,只叮咛了一句:“以后好好做人吧。”
路人聊完了他,又聊起了李顾,道李顾已七十有五,辞官养老半年,最近卧病不起,恐是不久于人世。
辞官养老?应该是被革职,而萧郁为维护李氏在百姓心目中的崇高地位,并没有公开李历坑爹的丑行。
他跟郭沾借了一两银子买了两根细瘦的人参去往李府,路上撞见同去探望的林规。
四位元老大臣在威慑案中被不同程度地削弱,李顾跌底,林规贬为令史,冯初及柳同的小动作“无伤大雅”,被罚俸一年。
他作揖行礼后,以晚辈的姿态走在林规身后,说起了心中的疑惑:“大人,我心中有一事不明,想问个究竟。”
林规:“说吧。”
他:“档案库失火,是谁纵的?”
林规:“如案宗上所记,是天雷所致。”
他:“大人如此说,我便明白多了。”
当林规这样一个聪明的人都咬定如此荒唐的原因,便说明这是一个非实际却被认可的原因。
林规:“你明白什么了?”
他:“明白了这场大火不是我这边的人放的。”若是,大可不必掩藏。
林规:“你哪边的人,齐疏那边吗?”
他:“那倒不是,准确来说我是一个养鱼人。我还有个疑惑,温煦就算拿到我跟玉堂买卖科文的证据,如果没有人帮助他,他一个小小令史怎么把证据递到陛下眼前。何况玉堂还威胁他说,哪怕他告诉了您,照样没辙。所以温煦不会冒然向上求助,他必然会先试探各位大人的态度和立场,再确定找谁。”
林规:“说下去。”
他:“这让我想到柏语死前找过温煦查阅资料,兴许他们之间说了什么,过后柏语自杀,刑部着手彻查,我这边派人压下此案废了颇多心思,才将将压下去,户部和吏部的档案库就失火了。最终判定柏语是因为发现我参与舞弊而以为官场无救,所以绝望自杀,这个理由看似合理,细想又觉得牵强。难道韶州祸乱不比我舞弊更严重?如果说柏语内心太脆弱,为何他看到韶州账簿时没有自杀。我猜测,柏语是把自己献祭出去,目的是试探各位大人,然后温煦发现满朝文武也不是无人可诉。”
林规:“假设有人暗中帮助温煦,你要找他们报复吗?”
他:“大人把我看成是什么人了,在狱里我已经翻然改悔,诚心从良了。我知道大人参与了这件事,也知道大人的行为准则一向是隐藏背后,不愿卷入是非,我只是太过好奇大人参与了哪个环节。大人若实在不想说,也罢了。”
林规站定,回头扫了他一眼,不解道:“这对你来说重要吗?”
他:“重要。”
林规点点头,继续往前走,轻声说道:“温煦来找过我了,火是我放的。”
他:“果然。谢大人告知。”
萧郁至今未有找人修复文档,就说明失火只是一个假象,真正的文档安然无恙。有如此算计、有人手、有权力压住事实,只为让萧郁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从而亲审底层的官吏获知真相,最后还能免于被公开责问,没几人能做到。
林规似为了避免他追问下去,加快了步伐,把他甩在后头,不满道:“我警告过你的,你不听。年轻人做事下手真是没轻没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