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战役中,大梁军队的伤亡少到可以忽略不计,众人只用极小的代价,便生擒了野马部族首领,剿杀俘获叛军无数,赢得相当干净漂亮。只是战事虽胜,玉丽城中的气氛却始终沉闷,所有兵士在经过客栈时,都会刻意压低声音、加快步伐。关于江家三少的传闻,一直就在各处细细飘着,有人说他是叛贼,也有人说他是王爷的眼线,五花八门莫衷一是,但唯有一点,众人心里都清楚明白得很,那就是江凌飞之死,似一片浓厚的黑云,早已将季燕然整个人都笼了个严实,平日里若无必要,还是躲远些好。
玉丽城外有一条河,夏日湍急,秋冬便会清澈平缓许多。江凌飞静静躺在一张竹筏上,换了身天蓝色的清爽衣衫,那是老太妃先前在王城时,一针一线亲手缝的,袖口绣了细细的云纹飞鸟,天高海阔,再无拘束。
他面容很平和,如睡着了一般。腰间香囊里装的是燕云梅,也叫长生花。云倚风不知这吉祥如意的征兆,是否真的能保他来生无病无灾、无忧无虑,却还是固执地填了满满一锦囊,晒干后的花瓣香气清冽,如西北长天,有夜风拂过草叶星辰。
李珺捧着鬼首剑,刚打算放至竹筏,却被季燕然制止:”你留下吧。”
他吃惊道:“我、我留下?”
“凌飞本不喜杀戮,往后也不必再有这把剑了。”
季燕然声音低哑,“当初他曾答应过,要带你去江湖中走走,现如今……这把剑,也算半个江湖。”
李珺默默应一句,又将鬼首剑握得更紧了些。
水流载着那悠悠竹筏,一路远去了。
西南的风景,其实是很美的,两岸绿树茂密,不知名的花朵艳艳盛开,渲出大片姹紫嫣红。数百粉蝶先是于林间翩然飞舞,后来像是嗅到了长生花的香气,便又纷纷落上竹筏,停在江凌飞的眉眼间,双翼轻颤。
河流尽头是一处幽深峡谷,郁郁葱葱白雾缭绕,似说书人口中,隐士所居的世外仙山。
竹筏飘荡滑入水湾,被树木层层遮掩,终是彻底消失在了夕阳余晖中。
而蝶群却像是看到了什么,突然就如受惊一般,四下飞散了。
云倚风扶着老太妃,一行人慢慢往玉丽城中走去。暮成雪抱剑靠在树上,也回头看了眼远方河流。同为江湖人,他心中自然会生出几分悲悯,只拍了拍怀中胖貂,叹一句:“还是你最快活。”
雪貂继续呼呼大睡,浑不知外头发生了何事。
当真是,逍遥无忧。
……
鹧鸪、玉英、长右与鬼刺皆被押至王城,芙儿也不例外。在大战当日,她原想在城中伺机行动,却被灵星儿与清月擒获,便愤恨道:“原来你们早就怀疑我了。”
“也不算怀疑,只是听梅前辈说你脑中无伤,可又一直治不好,所以便顺手试了一试。”
云倚风道,“母子情深倒是演得不错,口口声声思念儿子,却没发现我送回给你的,是个明显要瘦弱许多的女婴。”
疯疯癫癫时发现不了,倒也情有可原,可后来都已清醒到能指认出“梅竹松是叛党同谋”,却还抱着别人家的女婴又亲又哭,着实是演过了头。再一细想,当日坠崖时那拼死挣扎,只怕也是存心想将黄庆拉下山,她自己好扯着藤蔓逃离,只是没料到小黄骁勇多谋,二话不说抱着她的脑袋,“砰”一下就给撞晕了。
黄庆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没事吧?”
“没事。”
云倚风拍拍他的肩膀,“吩咐下去,三日之后,班师回朝!”
……
半年后,王城。
春花开遍大街小巷,举目皆是盎然生机。
天子在宫内设下家宴,丝竹管弦袅袅,舞姬水袖翻飞,满盘珍馐满目盛景,觥筹交错间,有几人早已喝得酩酊大醉,直挺挺趴在红木案几上,打翻了一地杯盘碗盏,李璟也未怪罪,只笑着吩咐宫人将他们扶下去,好生照料。
宴罢,已近子夜。
老太妃在席间多吃了两盏甜酒,由云倚风送回甘武殿歇息。李璟屏退一众宫人,与季燕然在御花园中慢慢散步,清风迎面拂来,晃着回廊两串橙黄灯笼,曳出一地脉脉微光。
“父皇在世时,曾有一日于酒后恸声,懊悔自己当年为防谢家,一直不肯答应卢将军与谢含烟的亲事。”
李璟站在湖边,看着远处粼粼微波,语调间颇有几分感叹,“当时朕不明白,不明白为何这听起来鸡毛蒜皮的小事,竟会令父皇那般耿耿于怀。现在想来,只怕是玄翼军兵败木槿镇后,父皇已猜到了卢将军执意要战的原因,才会哀呼痛惜不已。”
季燕然道:“将旧木槿镇彻底从地图上抹去,应当也是父皇所做的补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