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扫了眼画中梅雪之景,兰舍面上就是一沉,紧紧揣着手里的绢帕。看着她反而像是知情的,可这又如何,古时男子在外风流,居家的女人就算心怀不满也无计可施,若是闹将起来还得背上“妒妇”之名,若非正室则更无指手画脚的权利,即可悲又可怜。
我就是落到了这么个见鬼的地方,扭头不理她,只是略有想不通,这是她的转变还是她的本性,却见着大玉儿眯着眼打量了我俩一下,朝我摇摇头。
但凡能坐在这里的女眷多自持身份,说的也是风雅事儿,品过画未及多久,不知怎的又扯出清音雅律来,乌日娜就笑道,“要说这个,当然少不得侧福晋那手好琴。”众人纷纷附和,大玉儿推辞不过,只得令苏茉儿取来了古筝,拢完弦调完音,淡淡道,“布木布泰献丑了。”
纤纤十指拂过处,清响不绝于耳,如涟漪相荡,去去复近,又如梧桐秋雨,滴滴入怀。
只听得那弦音忽缓,她低低开口唱道,“雁落平沙,烟笼寒水,古垒鸣笳声断。青山萧萧,天际暝鸦零乱。楼上黄昏,片帆千里归程,华华将晚。望碧天空暮,佳人何处,梦魂俱远……”
一室寂静,仿佛韶光弹指而过,唯有那歌声寥寥,说不出的凄惋,见缝插针般渗到人心里去,沁得肺叶冰凉。我附在哲哲的耳边轻声道,“姐姐,我先走,再不走可得丢人了。”眼中早已微微噙着泪,眨给她看。
她刮了刮我的脸,笑着点头,我便和玉林悄悄起身退出殿来。她的宠溺实在太过明显,才愈发助长了我的自由散漫,叹口气,把挤出来的眼泪收回去,办不成正事我也没心情继续敷衍那群女人,三十六计,走为上,多亏大玉儿那瑶台天籁,还真叫我落跑成功。
“忆旧游、邃馆住扉,小园香径,尚想桃花人面……”才踏出门来,就差点撞到人,左右惶惶地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暗叹自己最近衰到家了,垂头蹲下身去请安,还未出声已被他一手掩住。
皇太极轻轻将我拖到门后,见我不作声才放手。
“两地离愁,一尊芳酒凄凉,危阑倚遍……”
在惊诧中安定下来,没有人抬头,只有我咫尺间,忽然发现他眼中深重的倦意和哀凉,只转瞬即逝,下一刻他凝在我面上的目光已恢复一贯的犀利冷彻以及叫人捉摸不定。
只是曲终前我们谁都不曾开口,他身上尊贵的明黄混合着龙涎香的味道,主宰着清宁宫外的每一寸空气,只有那清渺的歌声合着铮铮灵动,散落在梁椽之间,仿若渐行渐远,终消弭于无形。
“走吧,”皇太极当先转身。
我亦步亦趋,小心提醒自己千万别去触他的雷区,幸好这只是首《苏武慢》,若换作《雨霖铃》亦或其他,大玉儿怕是又有不小的麻烦。
“怎么半阙曲子就出来了?”
“回大汗,福晋们谈论音律,齐尔雅真分毫不懂,怕当众丢人就趁那会儿提前告退了。”
“和我说就不怕丢脸了?”他停下脚步,微微睨过来,似乎什么都知道又似乎只是最寻常的样子。
我有一种下意识想伸手护住小腹的冲动,人害怕不为自己掌控的事物,我不外乎还是怕他。好在只是瞬间的肾上腺素分泌旺盛,我一动未动,回道,“齐尔雅真丢脸的时候大汗已见过了,难道不许在旁人面前藏一藏拙么?”
“头一回见人拿丢脸的事儿当宝贝,”皇太极微微笑道,他是赢家,理所应当有资格微笑。而我,是那跪在那冰冷青砖上的败者,面子里子早已被剥得一干二净。
“天暖了,”他长出一口气,望着西南方向,“又是出征的良机啊。”
“听闻佟额驸已铸成了红衣大炮,可与明军相抗,到时势必能减少士卒伤亡。”
“汉人确实颇多能工巧匠,精于火炮,只可惜天数已尽……先有宦官当道,后有皇帝忠奸不辨,弄得民怨沸腾,到处揭竿起义,”他哼了一声,忽转首问,“你不是不喜宫中烦闷,过几日随我同去出城去看看火炮吧,我已经令了佟养性总领汉军民事务。”
我一时捉摸不透他的用意,只得先应下,却忽听疏落的脚步声由拐弯角处趋近,有人渐渐传来,“……要我说,虽是个侧福晋,可必竟是小十五初婚娶进门的,以后就是嫡福晋少不得也要让你几分……”
“姐姐说得准,这样的亲事,便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了。何况,你又有三个月了……他就算不给你面子,冲这儿啊,也不至冷落你!”
“嫂嫂们都取笑我……”
这个声音我当然知道,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却感到有一只手稳稳地托住我后心,“怎么?你怕了?”
50、漫途知返
他停在这里当然不是为了等听这些八卦,然后观赏我的反应,那只能表明我已经倒霉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
一迭儿的请安和自责中,皇太极冷冷地扫过一个,便少一个声音,最后他终于审视完毕,“都起吧,虽说有喜是好事儿,但兴头上也别忘了宫里的规矩。”
“是,大汗教训得是。”三人相互搀着起身,六道目光都无意扫过我,原来也不过是几个同样高低的侧福晋,为什么要怕?
我知道自己一定笑得毫无破绽,因为我分明在兰舍脸上看到了些许的失望,“那真要恭喜侧福晋了,这一份礼改日我让人给您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