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李独霜提笔疾书,分别写了两封信。
第一封是写给孙怀,首先是肯定了他在工作中的成绩,对他在工作中采取的策略大加赞赏。其次是表达了自己希望他来大理寺任职的想法,增加一番中央机构的工作履历,对他以后的晋升有着绝大的好处。
不过,虽然李独霜在信中说得轻巧,但这可不是易事。
从一名偏远县的县令迁转到汴京中央机构任职,成为一名京官,其难度不亚于登天。
盖因大宋官制内容与程序之繁复,令人发指。普遍来说,通过科举取得官员身份仅仅只是一个起点,而官员往后的晋升则涉及到了多种制度,包括:考课、磨勘、改官、荐举、叙迁、差遣及除授等等。而每一项制度都有一套相应的流程。
例如考课制度,主要考核官员的任职年限与业绩情况。如低级文官一般有三任六考或两任四考,每任通常三年左右。考核的内容包括:履历出身、业绩、过失、请假等事项,以及所在机构长官批写的评语意见。而磨勘制度则是对完成任期和考课的官员,再勘验其档案文书是否齐备及真伪,并审核业绩与推荐意见等情况,以决定其能否迁转。随后的改官制度,是对通过磨勘的低级官员,依据规定改换官秩,一般给予晋升京官序列的待遇,少数人还可直接改为更高的京朝官。
这样说来,自当官起,其实也是在过五关闯六将,个中冷暖,唯人自知。
上面如若无人提拔或者遮护一二,大多官员均只能在岁月中苦熬资历,晋升之速犹如蜗爬,大好的年华只能虚掷,等到白头,也许还是一名七品官。
这是像孙怀这样有志于提升自我价值,有政治抱负的官员所不能容忍的。
李独霜所采取的办法即是“荐举”。身为从五品的大理寺少卿,距离正五品的“待制重臣”仅有一步之遥,因此为体现其政治地位,朝廷给了这个等级的官员三名荐举名额,可以举荐英才入仕,从白身的平民百姓立即成为有官身有品级的官员;也可以将一些优秀的低品官员举荐给朝廷,进行迁转。
当然,如果荐举的人犯了法,身为举主也要承担一定的责任,因此为自身计,非是亲信,一般不得举荐。
所以李独霜有理由相信,面对自己的召唤,孙怀定然不会拒绝。
挥笔一就,第一封信就写完了。待他将信装入密袋,用印泥封住,就放在一旁,随即便毫不停留,开始写起了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是写给枢密院当吏员的仲孙献。
李独霜在枢密院任职期间,在他的支持下,仲孙献晋升成为了知杂房的缘史。虽有提升,却终是高官显宦扎堆的枢密院里任人指挥和呵斥的吏员,仍在河边挣扎,未能上岸。
这名仅是通吏之时就敢突破潜规则,替各地军使在枢密院递送折子的人最初就给李独霜留下了深刻印象。随后李独霜通过参议军务,获得大佬青睐,直接参与了国策的制定,也使得跟随左右的仲孙献水涨船高,直接晋升到了知杂房的缘史,顺利的话,下一步就是跳出知杂房,晋入承旨司,成为一名枢密院大佬们正式助理,从七品的“枢密院副承旨”。
可谁曾想到,立下大功的李独霜竟然被神秘力量调离了枢密院,晋升为大理寺少卿!这样一来,仲孙献失去了强有力上司的引领和遮护,只得在承旨司“十二房”来回迁转。好赖他小心谨慎,没有把柄落入他人之手,勉强稳住了位置。不过,在枢密院这等重地,上司如若有心要为难下属,何其易也。他最终的结局,只怕也是被人借故打落尘埃。
与追求正奇相辅,走堂皇大道的孙怀不同,仲孙献的才能更多地体现在极为优秀的组织能力上。早在遇到李独霜之前,他就洞悉了承旨司各个承旨的个性和弱点,同时也找到了枢密院递送折子的制度漏洞。在了解了各地各军的实际军务之后,他可以在最合适的时机帮助有需求的军务折子找到最合理的处置人,完美地充当了一名各地军务与枢密院衔接的中间人,直接隐形地帮助各类军务在传递过程中节省了时间,提高了效率。
这样说罢,仲孙献目前就是枢密院这种庞大机构的关键齿轮。缺少了他虽不至于停摆,但绝对会增加运行中的空转,以及能效比的降低。
这等人才,既然枢密院不会用,也用不好,干脆到大理寺来辅助自己。
李独霜连职位都想好了,从七品的“大理寺录事”,正是主管全国各地递交上来的案件审核,是各个案件能不能得到重审或者复审的第一道关卡,人称“铁面判官”,典型的位卑权重!
而孙怀嘛,就任正七品的“大理寺主簿”,主簿掌印,审阅公文、诉状、判决书等案卷,摘由编目,并检查文书簿籍的违制失误,正是“大理寺录事”的上级。以孙怀之能,此职必不会久任,待其政绩出色,即可升任“大理寺丞”。在大理寺的权力架构里,至此成为决策层的一员,不再是辅助他人的职务。
大理寺丞分管汴京六部九寺以及地方各路、州以上的司法案件的复审,《宋律。职官》有言:“丞之职在正刑之轻重”。因此为防专人弄权,也避免个人主观意见太过偏颇,特设多名大理寺丞共同审理。大理寺丞原本有六位,在李独霜向朝廷提出大理寺的改制方案以后,东府核准,官家钦点,至此变成了四位。每位大理寺丞复审完毕的案件,要会同其他三位大理寺丞一同署名(画押)才具有法律效力。其他大理寺丞若有不同意见,也要在画押时写明。
可以这么说,一旦孙怀与仲孙献就位,李独霜这位大理寺少卿的权势和影响力势必会更上一层楼,到时候对于一些国家大政,也就有了参与的资格。
此刻心有定计,下笔就如有神助,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顷刻间就写好了第二封信。
李独霜顿觉神清气爽,遂起身活动身子,抬头看了看天色,正好过去了一个时辰,便毫不耽误,换上官袍就踏过门槛,朝着大理寺走去。
整个白天,李独霜都在大理寺署理公务,直至日影偏斜,到了申时,才放衙出门,却不是朝着归家的方向,而是往大理寺北侧,位于汴京东北方的五闲楼走去。
未时之前,他已遣人给交好的吏部黄侍郎送了帖子,邀请黄侍郎放衙之后到五闲楼一叙,他将摆下酒席,盛情款待。
为的就是孙怀和仲孙献的调任一事。
哪怕李独霜相信河州知州不会不识趣,枢密院那里自己的影响力也还在,均不存在原衙门不放人的情况,但在最关键的吏部这里,还需疏通一二。
到了闲趣雅致,却人来人往的五闲楼前,李独霜不由感叹:
官场之道,难于修行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