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谈不上结局。”摩莉说,一边怪模怪样地摆出一副以往她们争论某个问题时所惯有的架势。
“谈得上的。”想不到安娜偏偏要坚持自己的观点,这使摩莉第三次好奇地看了看她,“谈得上的。哦,我并没有说她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我相信,如果没有她,我就不会那样去处理我必须处理的一切了。但是,反正都一样……我记得很清楚,有天下午,我们坐在那里——是个大房间,墙上的灯忽明忽暗,里面还有佛像、画像和雕像。”
“是吗?”摩莉这时已变得严肃起来。
安娜不顾对方显而易见不愿跟她讨论的决心,接着说:“过去的几个月中,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不,我很想跟你谈谈。我们两人毕竟都去求过诊,而且又是同一个人……”
“是吗?”
安娜坚持说下去:“我记得那天下午,我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到那里去了。那里尽是些该死的艺术。”
摩莉轻轻地吸了口气。她急切地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由于安娜没有回答,她便开始责备她,“自从我离开以后,你有没有写过什么东西?”
“没有。”
“我一直对你说,”摩莉说,她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如果你白白浪费自己的才能,我将永远不会宽恕你。我说的是真话。我已经虚度了光阴,但我不能眼巴巴看着你也……我过得乱七八糟,画画呀,跳舞呀,演出呀,涂涂写写呀,但现在……你是那么有才华,安娜。这是为什么呢?我真无法理解。”
“你总是那么严厉,那么爱谴责人,让我怎么同你说好呢?”
摩莉痛心疾首地紧盯住她的朋友,眼里甚至涌出了泪水。她喃喃地说:“在我的内心深处,我总是想:我会结婚的,因此,我并不在乎浪费自己的天赋才能。最近,我甚至梦想多养几个孩子——是的,我知道这想法很愚蠢,但这是真的。我如今已四十岁了,汤姆已经长大成人。问题的关键是,如果你仅仅因为你想结婚才不去写作……”
“但是,我们两人都想结婚。”安娜装出幽默的样子说。她的语气已不再像先前那样亲密无间;她痛苦地懂得:她无论如何不会再跟摩莉讨论某些问题了。
摩莉冷漠地笑了起来,向她的朋友投过锐利而辛酸的目光:“那好,但你以后会后悔的。”
“后悔?”安娜惊奇得哈哈大笑起来,“摩莉,你为什么从不相信别人和你一样也有弱点呢?”
“你很幸运,天生具有一种才能,而不是四种。”
“我的一种才能所承受的压力想必与你四种才能的一样大吧?”
“就我现在的心境,我不能跟你再谈下去了。趁我们还在等理查,要不要我给你弄杯茶来?”
“我宁可要杯啤酒什么的。”安娜补充说,很有点挑衅的意味,“我一直在想,今后我很可能会喝酒上瘾的。”
摩莉用老大姐的口气回答她,那是安娜自己招惹来的,“你不应该开我的玩笑,安娜。当你知道酒给人带来的害处时,你就不该这样说了——看看马莉恩吧。告诉我,我不在时她是否经常喝酒?”
“我可以告诉你。她是经常喝的——对了,她来看过我好几次。”
“她来看过你?”
“我刚才说你和我似乎可以交换角色,我所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摩莉的占有欲开始冒头了——她显得有些怨恨,这一点安娜早就料到了:“我想,你是说理查也来看你?”安娜点点头。摩莉的语气变得尖刻起来:“我去拿啤酒来。”她手上端着两大杯冒着泡的冰啤酒从厨房回来了,接着说,“在理查到来以前,你最好把一切都告诉我,行吗?”
理查是摩莉的丈夫;或者应该说,是她的前夫。用摩莉自己的话来说,她是“那些二十年代的婚姻的产物”。她的母亲和父亲都曾在以赫胥黎、劳伦斯、乔伊斯(3)等人为中心的文学和艺术的圈子里闪烁过一阵子,但为时很短。由于她父母的婚姻只维持了几个月,她的童年是灾难性的。当她十八岁那年,她嫁给了她父亲朋友的一个儿子。她现在知道了,那次婚姻只是出于维持生计甚至家族体面的考虑。男孩汤姆就是这次婚姻的产物。理查二十岁就开始朝着一个具有稳定经济收入的商人的方向谋求发展,而且真的取得了成功。摩莉和他磕磕碰碰地共同生活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他然后便娶了马莉恩,还生了三个孩子。汤姆则留在了摩莉身边。离婚的事一办妥,理查和她又成了朋友。后来,马莉恩也成了她的朋友。摩莉常说,“这一切不是很奇怪吗?”这话指的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