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店街集市人声鼎沸。早川站在金鱼池旁边望着幸村,他正和切原比赛捞金鱼。纸网薄如蝉翼,一穿即破。幸村动作轻柔,静静等待金鱼游入网中,趁它翻身时迅速捞起,嘴上还不忘指点切原,记得把握鱼的呼吸。
切原坐在板凳上小声嘟囔:“什么把握呼吸……又不是要和鱼打比赛。”
“只有三条,赤也你不行哦。”丸井蹲在一边,“动作太大了,看起来就像在河边捞三文鱼的熊——啊,果然,网破了。”
比赛的结果毫无悬念:切原最终以三比五输给幸村,并且承诺开学后请大家喝饮料。早川推说我和柚木就不用了,目光撞上幸村手中的塑料袋,红白相间的金鱼在狭小空间里缓慢游动,频频转身。一抬头,幸村正微笑注视着她。她躲闪不及,慌忙中回以同样的笑容。
早川花了很久才接受这个事实:原来早在自己入学立海之前,早在那个一切都历历在目的冬天,他们就已经见过。
他说那个楼道给了自己悲伤与恐惧的权利,又因为有人陪着,才不至于一沉到底。对她来说,那条外套也是如此。呢子大衣披在肩上,压住了她即将飘散到半空的心。
可是他何必告诉她呢?倘若之后的相见相识也出于缘分,此前的巧合才显得美不胜收。他借给她的那本《生命不可承受之轻》里,男主角托马斯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何选择,他说“einmalistkeinmal”,这句德国谚语的意思是,只发生过一次的事情就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当时被这句话触动,捏着书页在桌前坐了好久。虽然知道上下文说的是“如果属于我们的生命只有一次,我们也可以说根本没有生命”;但思绪却不可避免地拐回自己……所有的阅读都是误读。正因为医院中的巧合如此真诚,此后刻意的接近才显得格外讽刺。
原本一切都很简单。她读过大把言情小说,对追男孩子的花招一清二楚。纵使幸村段位再高,也不过是把《情书》换成新浪潮电影,把《恋》换成勃拉姆斯第四交响乐,闯入他的生活,告诉他我比谁都了解你,也比谁都更有可能了解你。
好的故事要怎样写?早川不是不明白。无论破镜重圆,还是恋爱合约,最动人之处在于时间开始前的伏线:越过山丘,才发现我们在起点处早已见过,过程的苦,这个瞬间全都酿成甘甜。同样要紧的是,这翻山越岭的旅程,完全出自真心。
而她不是。她满足第一项,却不满足第二项。她那么笃定地要攻略幸村,胸有成竹,杀气腾腾。却从来没有把他视为一个普通人。
因此这迟来的真相,如同翻炒过头的冰糖,尝到嘴里反觉苦涩。早川难免心生愧疚,这个被她视作攻略对象的人是真诚的,他们的相遇也曾是真诚的。只发生过一次的事情相当于从未发生。这份真诚原本可能成为爱情的原点,却在此刻刺痛了她。
而同样刺痛她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她们在金鱼摊外面分别。切原请求幸村和他打一场,开启新年的训练时光。丸井感叹这么认真学长压力很大,顺手拉上胡狼一同观战。柚木挽着柳生胳膊,说两人要一起吃饭,下午再去看电影。早川脚底打滑,在结冰的路上艰难维持平衡,说没问题,那我自己回去。
“急什么,小心摔了。”有人轻轻扶了她一把,“我也要回家,一起?”
早川惊魂未定,转头对上他的目光,又滑了一跤。
“……”仁王拽着她胳膊没敢松手,“你今天怎么回事,急着给人拜年?”
“是啊,急着给您拜年。”她叹了口气,借力站稳,“老人家,不打算给我发红包吗?”
神社离家不远,他们步行回去。早川从包里摸出耳机,打开音乐播放器开始听歌,暗自祈祷仁王不要没话找话。走到上次那个路口,他的手伸过来,摘下她左边的耳塞。
早川哎了一声,心想这人真是一点也不懂礼貌:“干嘛?”
他眼底光移影动,叫人想起祈愿前用来净手的流水。早川盯着他看了半晌,见他毫无反应,正欲抢回耳机,手指这才一动,就听他说:“你在躲我。”
仁王雅治侧身靠过来,熟悉的洗衣粉气息一瞬间包围了她。他声音低沉,说出口的话足以让她僵在原地:“方便问问为什么吗?”
倒是从没见过见过这么直白的套话。早川捏着右边耳机的手微微颤抖,然后下意识用力,将耳机塞得更紧。音乐淌过半边身体。“不方便,一点也不方便。”她让他把左边的耳塞还回来,“如果我这么说,你还会继续问吗?”
“我怎么说也是柳生的朋友。这点绅士风度还是有的。”
“是吗?柳生君可不会随意扮成别人。”她打量他一眼,“哪里有,想多了。”
仁王把她的耳机戴到自己耳朵上:“没有吗?”
他神色轻松,只是好奇,不见喜怒。两人眼神较了会儿劲,终于是早川败下阵来:“我也没有躲着你,我只是……”
只是没想清楚,你到底要干什么,而我又该拿你怎么办呢。未经了解贸然攻略幸村,已经让人后悔,难道在你这里,我还要再后悔一次吗?
“之前和幸村去水族馆被拍到,学校就已经在传了。虽然bbs热帖没写我名字,但认识的人心里都有数。你也知道自己是校园偶像吧?如果和你走太近的话,两边后援团同时找上门来,我可承受不住……”
她没有说完,这个理由体面漂亮,很有道德感。她想,仁王应该是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