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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心萝一个人无声地哭了很久。她记得自己曾经和一位同行聊天,说起做社会版记者这个行业最怕的是什么,那个已经当了几十年记者的老前辈说,“最怕见怪不怪。刚入行的时候,什么事都是让你激动,让你不忿,让你义愤填膺甚至奋不顾身的,可几年下来,看惯了人情冷暖,悲欢离合,觉得人世间的事,也就这么回事了。甚至到了后来,遇到主动联系你想要寻求帮助的当事人,你会在心里生出一种傲慢,切,就这么点小事也值得我去报道?人前还是装的悲天悯人,心底却是一点震动都没有了。我变得不仅不真诚,而且变得铁石心肠了。”
那位前辈嘱咐她,“小徐,我希望你可以永远冲动,永远热情。”
徐心萝知道自己欠下了一个债,并且永远无法偿还。而且她也意识到,自己正在走向那条与老前辈所期许她的,相反的路。自己的心已经变得冷了。长久以来,退意就像是触角,时不时就会冒出来,挑逗她一下,而看到这封信以后,她才是真正的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徐心萝记者你好!
我是在听了你一周的节目后才决定写这封信给你的。我曾经在学校的阅览室里看过《麒城夜报》,也很欣赏你的文笔和才华,这次能够在电台里听到你的声音,心里充满了惊喜。
冒昧写信给你是我有一个疑问,想要问一位人生经验相对丰富的人。你也许想问,我为什么不去问我的老师或者生活里的长辈,自然,我是可以这样的,但这样做,会给我带来很多麻烦,而这些麻烦,是如今的我无法独自面对和解决的。
我曾经在一本书里看到过一句话,“只要人活着,就会有好事发生的。”你相信这句话吗?一开始,我觉得我是相信的,并且在每次难过的时候都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可现在,我开始有点不信了。我越来越觉得人生是个很假的东西,像是一场幻觉。有的时候我看着大街上行走的人们,有的人脸上带着笑,可你能说他就是个幸福的人吗?也有一对情侣,亲密地手挽着手,望着彼此的眼神里都是柔情蜜意,可也许他们第二天就会背叛对方。
对不起我好像写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这可能源于我的孤独。我的生活里找不到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情绪累计多了,表达出来的时候却有点词不达意。也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得明白。
电影里的瓦西里说过,”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是吗?只要充满信念地坚持下去,一切就都会好吗?
请不要给我回信,麻烦你在下周的《读者来信》里告诉我答案。如果我能收到你的回复,我就会继续写信给你。我很想告诉你一些事。
其实我挺想叫你姐姐的,“记者”这两个字太公事公办了。我没有姐姐,我自己就是个姐姐。虽然我很爱我的妹妹,但有的时候,我也想当回被姐姐照顾的妹妹。
祝好!
小鱼
1996年10月20日
陈颂站在路边,眼睛盯着少年宫的大门。四点半了,手风琴班下课了,学生们背着琴从里面三三两两地走出来。女生居多。他站在路边,没有抽烟,也没有做任何惹人注意的动作,可路过他的女生们却纷纷侧目。他心里并无波澜,已经习以为常。他知道她们都是在看他。他什么都不用做,就站在那里,就够引人注意的了。
大约从自己还是个孩童的时候,陈颂就明白自己是个好看的男人。幼儿园里,老师喜欢他,给稀饭里加糖也总是忍不住多给他来一勺。去了父母单位,科室里的阿姨们都凑过来逗他,塞给他一个果丹皮一包杏肉,摸摸他的头再捏捏他的脸,她们说,这孩子怎么长得这么俊。就连他搬着小板凳去看大院里的露天电影,也总会有不认识的阿姨奶奶往他的手里塞瓜子。七岁的时候,他的母亲还忍不住时不时地像抱婴儿一般抱住他,亲他。他做错了事,父亲看他低垂下来的,又浓密又长的眼睫毛,抬起的手又放下了。
可能就连他的父母亲都不明白,自己是如何交了好运,生出了这样一个漂亮的孩子。他的父母都是一般人,称不上好看,但也绝对不难看。遗传基因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他从父母的长相里,完完全全地吸收到了最好的东西。
上小学的时候,女班主任喜欢他,从第一天开始就让他当班长。但他性格太柔,管不住同学,后来又让他当学习委员,可他的学习成绩也一直是中游,学习委员这个头衔名不副实。后来他找到老师说他不想再当班干部了,他把胳膊上别着的二道杠取下来放在了老师的桌子上。老师叹了一口气,同意了,看着他低着头可怜巴巴的样子,还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第一次收到了女同学的情书。折起来的一张白纸,上面贴着一个桃心图形的贴画,下面是四个歪歪扭扭的,用铅笔写的字,我喜欢你。没有署名。他四处看看,不知道是谁。
后来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他课间去上厕所,回来的时候课桌里就多了一块巧克力,就连打篮球的时候,放在球架下面的衣服收回来时,兜里都藏着一封情书。他很快就习以为常。他实在是太受女生的欢迎了。男生们羡慕他,却也都明白陈颂太过耀眼,自己走在他身边只能当个碍眼的陪衬。如此一来,和他一起玩的男生越来越少了。陈颂独来独往,直到上了高中,他才有了伍炙峰这样一个男生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