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珑在廷瑗身后立了半晌,见她没精打采的也不搭理自己,开始还有些疑心是不是因为自己上回劝她听大伯母的话,叫她生气了,所以才对自己这样冷淡,不过转念一想,廷瑗性子最大方不过,大约是不会因为这个记恨自己的;又见她这么半日连姿势也不换一下,只呆呆的看着窗外,举止大异平常,不禁更是疑惑,廷珑一边放出目光细看廷瑗侧影,一边挨着半桌在她对面坐下,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到底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人,却只见满院绿意沉沉,兼有几样时令鲜花盛放,除此再无别样景致,就又转过头来盯着廷瑗神色细看,见她半天工夫一直两眼失焦的一径发呆,心里有些害怕,试试探探的没话找话道:“五姐姐看什么呢?窗台上凉,总趴着不好。”
廷瑗听了这话却全无反应,只伸了一根手指慢慢的描绘窗纱上的图案。
廷珑见此,心里惊疑,因知翠袖那丫头是五姐姐的心腹,便使了个眼色把她叫出去问话。那丫头支支吾吾半天,最后吞吞吐吐的说是这些日子太太一直逼着姑娘出门去见人,姑娘不去,被太太打了两下,姑娘本来一直在等何家少爷回来,可何家少爷前几日从外面回来了,还是没有动静,姑娘这几天就这样了。
廷珑一听见尚宽两个字,太阳穴就一跳一跳的疼,心里不由叹气,也是,除了他还能是谁?随即又反应过来,问道:“五姐姐一直禁足,怎么知道他回来了?”翠袖见问,立时犯错了似的垂了头。廷珑见了多少有些责怪她多嘴,可是归根到底还是廷瑗那丫头痴傻,也犯不上说她。又问:“他来过?”
“听外院说的,奴婢也没看见。”
廷珑点了点头转身回去,廷瑗还在那木雕泥塑似的望着窗外出神,廷珑走过去站在她身后,默默在肚里想说辞劝解,忽然却听廷瑗喃喃问道:“尚宽和嫂嫂一起回来的吧?”
廷珑想了想就“嗯”了一声。
“他会不会把我忘了?”
廷珑默然良久,抬手轻轻蹭了蹭廷瑗越见清减的面颊,慢慢道:“五姐姐,如果他能光明正大的上门来提亲,就是没有忘记你;不然,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你就忘了他不行吗?”
廷瑗的后背一瞬间僵硬了,好半天道:“他不是不来,是来不了。”
廷珑讨厌尚宽就讨厌在这一点,既然没有本事堂堂正正的上门来提亲,就别总弄些阿猫阿狗的来撩拨人家,弄得那么苦情,赚人热泪却于事无补,又惹的廷瑗撒痴撒呆,也不知到底安的什么心!一咬牙便道:“那有什么区别?情是人心里的东西,最是飘渺无状,也不能剖出来看看,能看见的不过是他做了什么,怎么做的!母亲喜爱儿女,要沉甸甸的抱在怀里三年,饿了就给吃,渴了就得给喝,这才是喜欢。很多人看到路边有人吃不起饭没有衣裳穿心里也会同情,眼里也会落泪,可真让他捐几个银子出来那就办不到了,这样的人,能因为他也同情过,落了泪就感谢吗?他喜欢你,就该按喜欢的办法,堂堂正正的遣媒来跟大伯母说,偷偷摸摸的送些个……”
“嗯?”
廷珑差一点儿失口,大伯母已经要给廷瑗说人家了,在这个档口,告诉廷瑗尚宽送了只鸟过来,助长廷瑗的希望,也许马上面临的就是幻灭的绝望,她没有帮助廷瑗实现心愿的办法,还是不要再增添新的问题为好,于是慌忙换了说辞道:“我是说,如果不能遣媒来说,那偷偷摸摸的在心里喜欢跟不喜欢有什么区别?”
廷珑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冤枉了尚宽——努力的方向不对,跟没努力有什么两样?而且,最可气的是他自己那边搞不定,还弄些乱七八糟的来吊着人家姑娘,简直其心可诛。
廷珑说完,看着廷瑗,见她眼神定定的望着远处,又劝道:“大伯母还不是为了五姐姐好,想让五姐姐过的容易些,就不能听她的话,别再……”廷珑还没说完,就见廷瑗眼里眨出一对大泪珠子,接着那眼泪就噼里啪啦争先恐后的滚了下来,顺着脸颊从腮边滴落,廷瑗也不出声,只单薄的肩膀抽搐的像一片风中的叶子。
廷珑闭了嘴,有些心疼,又觉得自己好像成了站在封建大家长立场棒打鸳鸯的帮凶和小人,一时有些讪讪的,将帕子递了过去给她拭泪。
也不知哭了多久,翠袖进来报说正房来人请九姑娘去前边用饭,廷珑看着一直默然垂泪的廷瑗,道:“就说我在这边用过点心了,不饿,想跟五姐姐多玩一会儿,让大伯母不必等我了。”
翠袖担心的看了眼自家姑娘,出去回复了,半晌转回来紧张的守在门边,和廷珑一起看着廷瑗,无计可施。又过了不大会儿,前边又来人请,这回却是姚氏叫她回去了。
廷珑听了,有些为难,廷瑗抽了下鼻子用帕子拭了拭泪,道:“你回去吧,一来就招我哭……还不如不来呢。”
廷珑伸手刮了刮廷瑗的面皮,道:“再过几日,大哥哥家的若淑跟若涵百日,我还过来。”
廷瑗听了有些茫然,半晌苦笑道:“两个月没见着了,娘不叫我出去。”
廷珑就道:“那你乖乖听话不就能出去了?”
廷瑗听了,这回真的把脸色一沉。廷珑忙忙闭上口,往前边去寻姚氏。
姚氏带着儿媳妇儿晌午在大房吃了饭,因二房那边没有主母,便也不带何氏上门,只遣了几个下人将土仪送过去,不缺了礼数就是,等廷珑过来,一行人便早早回了家。
廷珑吃过晚饭回去自己院里,上床前去看了眼蹲了一天监狱的鹩哥,捻了几粒米喂它,心里总担心廷瑗这样一句劝也听不得,会出什么事。
第二日,何氏还要走娘家,玉清是她嫡亲的姑姑,所以连方家也要去一趟,廷珑不便跟着,姚氏也不曾问她,只打点了东西,带着儿媳两个去了。
何氏打小就跟着父亲在外任,没怎么在何家的泻园住过,见了祖母倒是敬多于爱;何氏的祖母何老夫人见孙女远道回来,却着实激动,不过到底年纪大了,看惯聚散,脾气也豁达,不至于拉着孙女抱头痛哭,入座后细细的问了她父亲身子骨如何,孙女婿京里的新差事怎样,孩子怎么没来之类的话,便打发她去见两位伯母,自己同姚氏坐着闲话。
何氏知道老家虽不比从前声势,但规矩还是极大,必得小辈先去见过长辈,没有请长辈过来的道理,虽觉着谱摆得没意思,也笑着去了。丫头先带她去的二房院子,何氏知道如今家里生意上是二伯掌事,也不如何惊讶,接着才又去大房拜见寡居的大娘,大娘听说她已是先去过二房,脸上就不大高兴,何氏见大娘挑理了,便不肯多坐,只道祖母留了饭,婆婆还在正房等着,要辞去。
何夫人一听姚氏也来了,低头寻思了寻思,忽然问道:“你们小叔子也老大不小了,到底定没定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