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乱糟糟的女人明显刚睡醒,在不大的被窝里摸找着东西,摸半天摸不着,索性站起来抖被子,因为睡的是上铺,站得又急,较平均身高来说不算矮的女人一下撞到了头,痛得她又摔坐在床上,龇牙咧嘴地倒吸一口凉气,不过恰好,脚边硌到一个硬物,于是伸进被子里一勾,滑出来一部屏幕裂得跟蜘蛛网似的二手机。
屏幕上的时间和闹钟过时的提醒消息又惊得女人倒吸气,手忙脚乱地爬下床洗漱,动作太大不免在这间宿舍里磕磕碰碰弄出太多声响,所幸今天是周日,舍友都出门赴约了,她可不想因为这些小事招惹到别人。
该拿的东西早在前一晚就收拾好了,女人揣起包就狂奔出宿舍,一路上跑跑停停,终于在前往市中心的地铁上坐下,这才徐徐地吐出一口气。
女人再看时间,到地方刚好够,唯一不好的就是她没吃早饭,虽然以前在孤儿院里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所以目前这点饥饿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目的地是市里一家业内口碑爆表的心理诊疗所,费用不贵,就是难挂到号,想预约这家诊疗师的人太多,女人早就攒够了钱,不过她又抢又等足足一个月才排上一个“心理失眠科”的号码。
时间就是今天中午,如果过了她的号,下一次,不知道又得等多久。
虽说地铁里上班族占比更大,但女人一个正值青春靓丽年华的女大学生脸上却疲态更甚,貌似怎么扑粉都遮不住的黑眼圈,明明睡了十个小时却依然哈欠连天,半眯着的眼睛聚焦不了到处飘渺,要不是还有微弱的意志支撑,她摇摇欲坠的头真的要一下栽进地里。
女人太累了,十八岁成年离开孤儿院后上了大学,尽管她这几年干的兼职够她一个学期的学费,但住宿、伙食、学杂等等其他各种费用加起来还是给予了她不小的压力,从大学开学到现在短短两个月,她每天的行程几乎都排得满满当当,除了上课就是兼职。
因此她很珍惜可怜的休息时间,洗漱完就爬上床睡觉,可本来美妙的时间都令她无比痛苦,要么噩梦连连然后失眠,要么累到大脑当机沾上枕头就睡得天昏地暗什么东西在她耳边鬼哭狼嚎都根本听不见,聋了一般屏蔽掉外界所有声音。
以上种种导致她的勤工俭学生活是难上加难,可她舍不得用兼职换取健康的的作息,当务之急是要解决她的失眠问题,最直接有效的当然是药物。
她的失眠症状或许也来源于她过分敏感的神经,自从踏入这个车厢她就在半梦半醒间小心谨慎地观察着车上形形色色的人们,车内空调开得很低,刚剧烈运动过的女人背上却不安地冒冷汗,她的第六感告诉她有大事要发生。
地铁冰冷的播报声响起,女人背好包下站,一边赶路一边看时间,待她在打着暖光灯的“心理失眠诊室2”的门前站立,墙上的电子屏正好切到她的名字,温柔的机械女声呼叫到:“请阿慧到心理失眠诊室2就诊。”
叫阿慧的女人理了理额前被汗湿凌乱的发丝,深呼吸,然后面带浅浅的微笑推门而入。
诊室很大,一侧放着一张云朵状的暖白漆木桌,阿慧和诊疗师相对而坐,另一侧摆放着色调相同的一套沙发和茶几,都做了倒角,装饰也是暖色系的,都很简单,处处透露着温馨,只不过阿慧的注意力全在诊疗师背后的墙上。
墙面凹陷下去,镶嵌了一个约75寸电视大小的鱼缸,鲜艳的假珊瑚、沙石和水草,几条颜色各不相同的金鱼,通过水光投射,在这个纯净的诊室里犹如投放了一个色彩炸弹。
“您是叫阿慧对吧?”诊疗师将一台黑胶唱机的唱针放在唱片上,舒缓的音乐流出,是阿慧没听过的音乐,不像西洋的也不像东方的。
“我姓赵,您叫我赵医生就可以。”
阿慧一时盯着鱼缸入了迷,开口竟问到:“为什么要在这里放一个鱼缸呢?”
诊疗师笑道:“这个鱼缸么?说来话长,当时我们老板……”
“噢,不好意思赵医生,没事了,我是叫阿慧。”阿慧忙打断诊疗师,她下午还有兼职,没那么多时间闲聊。
对面仍笑道:“好,阿慧女士,挂号的详情,您填写了失眠、噩梦的情况,并且希望我们为您开安定,实际上,您也知道,上面对镇静催眠药物管控严格,即使是私人医院,也不好随便给您开,至少我想要知道您做噩梦的具体内容是什么,或者说遭遇过一些什么事对您的心理造成了阴影……呃,您放心,这些私人信息绝不外泄。”
可能是赵医生长得一脸慈祥,话语太过温柔,抑或是唱机播放的轻音乐节奏太舒缓,听得阿慧愈发有困意袭来,眼神飘忽地瞥到桌上一个梨子——她小时候的朋友最喜欢的水果——饥饿感也一齐涌上心头,与困意作斗争。
阿慧的头痛得要裂了,为了拿到安眠药,她还是脸上挂着笑容应对到:“噩梦呀,那我简单说说吧……”
一个五十平左右的房间里,靠墙摆着两排上下铺,十几个五、六岁的小孩挤挤地睡在这里,床板很硬,但是单纯不谙世事的孩子们,心灵的湖清明澄澈,在博爱的臂弯里互相依偎。
“梨宝,你怎么不说话,你睡了一天了!”年纪尚小的阿慧跪在一张小床旁边,身边围着一堵孩子墙,床上那个因为口干舌燥回应不了阿慧的孩子眉头紧皱,半张的口急促地呼吸着空气,迷迷糊糊间看到阿慧的小手抚在自己额头上,又被烫到似的一下子缩回去。
合页生锈的木门吱呀吱呀地叫唤,走进来一个穿着补丁围裙的瘦削女人,孩子们七嘴八舌,“阿嫲阿嫲”地叫她。她是整座孤儿院里唯一一个愿意和孩子聊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