掷杯回忆从前,那时自己不愿同小娘计较,少不得抓上一把杏子糖将这小丫头哄出去便罢,又怕婆母恼自己找麻烦,招了陪嫁的昆仑奴向信郎带话,婉拒了医师上门,至夜甚至带病往婆母处问安,回来便小病转大病,绵延了月余方好。
更让人恼怒的是,自己卧病在床,婆母却教人带话,说怕自己沾染的乃是时疫,非让搬出东厢房,与信郎分居两处,只在院内西北角寻了一处后罩房住了,偏僻得紧,每日只有几个贴身女奴照应。连带着月奴儿、阿丑、青娘也一齐受了不少委屈。
既已重生,又哪能像过去那般受人欺凌!若是仍像重生之前处处退让,不能展开手脚,又怎能调查得清楚究竟是谁要害自己,又是谁害了阿耶(爹)身亡?
掷杯想到此处,打定主意,不免就像阿耶(爹)以前教导的模样相似:遇上不动怒,脸上先堆了几分笑意,“居然是小娘……”一双淡琥珀的却眼睛滴溜溜的转。
一句话未来得及说完,早被冲入门内的小娘抢过话头去:“自然是我,许你编排我推你下水,不许我上门辩白的么?他们都不许我来,我却偏偏要来,我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小娘怒气冲冲的一排话说出来,也不知是气得还是跑得累了,扶着前胸一阵急喘,便有一抹红霞染上她的面颊,却是最娇嫩不过的桃花红色。偏她今天又穿一身柳绿的小袖短襦,葱绿的穿枝花纹六副纱裙,外面鹅黄的轻薄披帛随风飘曳,未施粉黛,只在双眉之间点一点眉黄,如此桃红、柳绿、鹅黄几相映衬,更衬得她面红齿白,娇嫩异常。
连掷杯也被她这副娇滴滴的样子看得一楞,念及她不过豆蔻年华,还是孩子,满肚子的气不由得泄了下来。又见她独自一人闯进门来,身后连半个婢女侍儿也无,不由得奇道:“你就这么自己伶伶俐俐地一个人跑来了?找我……嗯,辩白?”
“怎么样?我才不怕你!”小娘高高的挺起自己的脖子,“她们都拦着我不让我来,可是她们拦不住我,我非得找你问个明白不可——你凭什么让二兄来骂我!”
杨小娘嘴里的二兄自然就是自己的夫君信郎,掷杯心里一暖,虽然自己什么也没说,可是信郎毕竟是对自己真心相待,连一点小事都放在心上。而这也是自己过去一直忍让的缘由,毕竟信郎在朝堂已是事务繁忙难以脱身,自己在家也该忍一时,换来府宅内的风平浪静。
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现在看来,自己的忍耐换来的不是容让,而是无休止的欺凌。掷杯在心底冷笑一声,看样子这小娘毕竟年纪幼小,虽得宠爱,身后也不安稳。
“那你也用不着这么急匆匆跑来不是?我在这又跑不掉,迟一刻或者早一刻来又有什么打紧?你这可冤枉我了,你瞧,”掷杯指指身上还穿着一身茜色团花织锦诃子,“你瞧,你也来太早了,我还未起身呢,又哪有时间去说你的不是?”
“这也不能证明你就没说,”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梗着脖子倔强道:“谁说你没起身就不能说坏话了?我知道了,那个……枕头,枕边风,对了就是这个!”
那边小娘清脆的童音未毕,只听得“哎呦”月奴儿一声痛呼,一个花白头发的婆子,一把推开站在门槛处的月奴儿,疯一般从门外扑将进来,上来就想要捂小娘的嘴,“小祖宗呦,你瞧你说的这是什么!”
“站着不许胡乱动手动脚!”掷杯高喝一声,那婆子脚下一顿,便有掷杯身边的几个婢女拦了那婆子。那婆子也是一时心急,现在看人多便不敢再胡乱动手,只好围着小娘团团转,“小娘,可不许乱说,这让外人听到了可怎么办才好。”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小娘的乳娘,原是掷杯婆母顾氏的陪嫁丫鬟,行三,如今年纪长了,大家便叫她一声益三娘。原来杨小娘此次前来,并非处心积虑前来找茬,却是偶尔听闻身边女婢背人处一点隐射之语,便挟怒匆匆而来,连使女也没顾得上带得一个。还好益三娘发现的早,急忙追上来,谁料到刚到门口就听得小娘不知所谓的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大惊,这才不管不顾的扑将进来,甚至不惜把拦着门的月奴儿惯了一个跟头。
需知虽说隋唐年间女子三从四德虽还未像后世般严厉到几乎吃人的地步,但一般人家的小女孩子也不让轻易听到此等涉及床笫之间的话语,更勿论杨父偏偏是个最迂腐不过的,这话要是传将开来,小娘身边这些人是头一个倒霉的。
“益姆姆,”这益三娘是顾氏亲自安排的,在小娘身边的随侍里也算管事的头一个,因此小娘见了她这幅大祸临头的模样,也不由得敛了趾高气扬的神态,叫了一声后,惴惴地不再言语。
益三娘对了掷杯脸上堆起笑意,却不防掷杯板了脸,一声尊称“益三娘。”外再无言语,她满腔的辩白还未出口,便被硬生生呛在嗓子眼中。
益三娘平素也没少瞧不起掷杯,背地里也曾说两句风凉话。然而此时见了掷杯此刻淡淡不骄不躁不怒的神色,面对她那双异于常人琥珀色的眸子,不知怎的,一堆要辩驳的话仿佛冰块遇到烈日,眨眼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由得心里暗自嘀咕:果然不愧是江都首富杜氏娇养出的女孩儿,平常也不觉怎地,怎么今日板起脸来,倒叫人心里突突的打鼓?心下一紧,便只顾施礼不敢随意动弹言语。
“倒劳烦益三娘亲自上门了,只是不知今日小娘身边的随身侍婢何在?”掷杯斜斜倚着隐囊,片刻后方不紧不慢的开口道。
“不敢当,侍候主子是老奴的本分,”见那双异于常人的琥珀色眸子终于移了开去,益三娘心里方舒了口气,低头道,“这些婢奴们偷懒卖滑,老奴回去了定当好好管教。”
“也是该管教管教了。”掷杯垂头,眼光放在壸门床前直栅足杌之上,“幸好是在我这里,否则传出去可怎生是好?来人,吩咐下去,今天的事谁也不许多一句嘴。”
月奴儿应了一声,掷杯这才继续道:“你平日里也算婆母身旁拔尖的一个,方才让你照管着小娘,不过取你平素还算谨慎罢了,可是……这事原也轮不到我来管,可是论理我比小娘年长,又因他哥哥信郎的殷殷托付,此事在既然我这发生,我也不好置身事外。”话毕,便令诸人将小娘身旁的婢女侍儿一同带来,又吩咐命人找了管家的杨府嫡子大妇段三娘。
小娘哪见过此番情形,才要扁着嘴嚷嚷“不行,你凭什么管我的人!”话未出口,被益三娘好说歹说地安抚了下来,心里却逐渐不安起来,只顾睁着一双溜圆的眼睛不说话。
不多时,小娘院子里的婢女侍儿聚了过来,她们此刻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大气也不敢出一声。杨府本是寒门,家中婢仆多为古氏一门。小娘身边也不过两个教养嬷嬷,俱都是各房老人,顾氏瞧得稳重的,吩咐下来管教着小娘,教习女红针黹女德一类,这中间益三娘是个打头的。然后是小娘一个贴身的婢女不过十一二岁,两个次等女婢一个管衣料首饰主人身上的各色物件,一个管饮食被褥各房来往的。另外还有三四个粗使婢仆,分管花草家具清洁洗衣。
掷杯此刻想要敲打的,正是这些惯于见风使舵的教习嬷嬷。们此刻发生的事情,也正关乎于各个教习嬷嬷的脸面,也无怪乎这些平日里最爱嚼舌根嬷嬷们各个敛声屏息,忐忑不安。
06
掷杯并不着急开口,先返回内室更衣,小娘家的众位仆役只在外套间屏息静气的候着。
只见阿丑带两个稚龄女童,手捧着捧了沐盆,巾帕等四色洗漱用具转入其间,不过片刻之后即出;而后月奴儿带三位小奴手捧各朱漆托盘进得门去。细看去盘上一是条石榴红黑间色裙,另有一盘小团花对襟窄袖襦,茶白的泥金帔巾,薄薄得一件如同浮云也似笼在其上,还有一盘则是脚下云头缎鞋,做工极细。这些婆子婢女瞧着,不禁面面相觑,逐渐有些坐立不宁起来。
益三娘瞅着月奴儿捧着空盘出来,抽个空子凑上前去,讪讪笑道:“老奴刚刚不察冲撞了小娘子,还望小娘子看在老奴这张老脸上,莫放在心里……”话还未完,就见月奴儿冲自己微微摇头,颔首不语,明白此时按照规矩是不能开口的,便讪笑着退在一旁不再言语。
此时青娘捧着首饰花匣由另一侧入房,管花草的花枝儿也摘了一盘院里开得正旺的花朵儿献上前来,这是专供簪花佩戴的。小娘正呆着厌了,一眼就瞧见了盘内一朵早开的重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