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子明白大黄的意思,它这是肚子受不了了。赶忙将黄货收进一个布袋子里,连木箧也收好,放在床头,等收拾了蛤蟆,哄一哄早已空空如也的五脏庙,再作计较。鱼子从大黄口中接下了大蛤蟆,也不敢再去仔细地赏看那蛤蟆的形状体貌,擒着蛤腿,到灶间升了火,先是用火燎了燎蛤蟆,让它吃烫受惊,把肚里的尿连同毒素排出大部(实际上最好是用热水。生蛤蟆放到虾眼微开的水中,只一烫,蛤蟆体内的毒素就排出大部,再砍断双蛤腿,放其蛤血,蛤蟆的毒素大体就排个七八了。)。
鱼子用火烤虽直接,但毒素还有多许残留,所以,他又砍了蛤腿,放净蛤血,放了蛤血,再剥去蛤皮。最重要的,是把蛤背的毒腺通通去掉。剩下能吃的蛤肉不多了,烤一烤,人和狗,只吃小半蛤身和几条蛤腿。
蛤腿上的肉和青蛙差不多,都很鲜嫩,带着些泥土的腥沉味,刚进口有些混沌,微微一嚼时,透着香滑,还能将就。人说蟾宫折桂,那蟾宫不就是蟾蜍的老家吗?那蟾蜍的老家养出的事物竞是如此丑陋,天下偏有无数人为之疯狂,总想折一折那里的桂,沾一沾蟾蜍的贵气?这有点滑稽。鱼子想到蛤蟆生前的模样,有些恐怖,只勉强自己吃了一只蛤腿,其余的皆赏给了大黄。
幸亏有了条蛤蟆,鱼子才让自己恢复了些生气。
吃过蛤蟆,趁着体内还有些气力,思绪中微一计较,便得出了应该把发掘出的黄货重新收好,不能让全家几代人的积蓄露在外边。中国人讲究的是财不外露,对小家小户的人家更是这样。鱼子考量了一会,决定拿出两三块鸡蛋大小,形状不等的杂色碎黄,再拿出三四颗银锞子,思忖着够了应付自己一段时间的生活,把其余的归结好,放在那只木箧和一只矮瓦罐里,掘开堂屋中神龛下面的八仙桌下的一块石板地砖,掘了个合适的洞,将黄货们通通埋进,封好,重新盖好板砖。
也许有人问道,干嘛要把这些黄货埋在堂屋那么显眼的地方?嗨,这问题说浅显不浅,说奥妙也不奥妙。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堂屋里的神龛八仙桌下,是人们一进柳家就看到的地方,这地方人来人往,人进人出,谁会想到这家的主人会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在地下埋上堆儿黄货呢!这柳鱼子也是个敦敏有加的少年,又受了大半年的军事指挥的训练,不用多想,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堂屋的八仙桌下光线明亮,只要重铺好地砖,一般的人是无法,也不会想到这种地方会埋有重要的东西。
此时,还有个让人不知的疑问。那就是既然黄货是如此贵重的东西,干嘛埋家里,不存进银行,或是什么钱庄之类?难道那些地方不比家中埋着藏放不更安全吗?
这就不懂了吧。这埋藏家中,首要的是就地取材,容天地时之利的便捷罢了。试想,民国二十六年,中国的银行机构还只是个雏形,许多还更是列强帝国开办的,一般的乡镇民众,敢把自己苦苦挣扎几辈子换来的血汗钱,放到那些地方去吗?
再者,中国人讲究的是财不外露,这一堆黄货,谁敢让外人知道啊,到银行,钱庄之类的地方去存蓄,还不是自个癫去让人瞧,让人知道?这种做法,恐怕即便是在一时三刻不惹人注意,但天长日久呢?而且,一般的乡村人家,收几辈子,掖着藏着,好不容易才攒下点黄货,就算是放在家中藏好,也得三天两头,提心吊胆地守着,时不时看上几眼,恐防某个倒霉的日夜,兵匪贼盗齐上门,那不可连巢也端了!故此,鱼子把黄货藏在自家堂屋的八仙桌下,自是可以理解。
做好这一切,鱼子早已又累得心跳腹瘪,力尽气衰。那点吃下的蛤蟆腿,早就化作无形,一狗一人只好继续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地休息了一整夜。
第二天,鱼子原本想假如天还未放晴,他就要爬到房顶上,升个白旗啥的,告诉邻居小芳或是铁哥们斜眼和结巴,让他们来救他离难。
一早,怀着打算的鱼子天一亮就起身到了屋外。
意外的,这天一大早天空就改了颜色,好几天来黄蒙蒙沙漠一样的天空的颜色,变成了青蓝的明亮,天的东边,染上了晨曦的红色。
俗语言,青天大日头,黄天下大雨。这种青天一露,黄天一消,可不就是好天气来临的征兆吗!鱼子站到大门边,望着晨曦下泛起白光的幽幽阔水,心底也跟水光一样,变得明澈活泼起来。老天爷终于不再耍脾气了!虽说正是老天爷耍的这场脾气,让他得以在忍饥挨饿中找到父母亲埋下的黄货,来了场塞翁失马的悲喜剧,但毕竞假如雨一直倾盆,也不见得不会造成大的灾厄。雨过去了,找到了黄货,自是托福了。
鱼子正想怎么找个法子到邻居小芳家去,此时,一个十四五岁的婀娜少女,吱呀吱呀地摇着一条盖有竹蓬的渔舟子,摇摇晃晃地随着平缓的波浪,泛泛而来。
那女孩子老远就喊着鱼子的名字:
“鱼子哥!鱼子,你死哪了?你还好吧?爹要我过来看看你!今天雨刚停,我们也才刚从大江口那边回来!鱼子——鱼子你没事吧?”
鱼子看着摇着船对他又喊又叫的姑娘,心底又乐又有些哀愁,情绪几几相冲,加上一时间想到父母双双离世,悲喜哀愁在心底一荡,体虚心伤,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在地。他确实感到太饿了,身心俱疲啊。而大黄,早已趴在他脚下,一动不动地张着狗眼,无奈又欣喜若狂地打量离他们愈来愈近的船子和姑娘。
这下,出了救星,终于不用和主人眼眸相对,双双唉息了。
古往今来,一顿饭救了多少英雄汉,一只蛤蟆(蟾蜍),也救了英雄少吧?要不怎么人人都想蟾宫折桂呢,这说明蛤蟆是好样儿的,明儿我辈也上蟾宫折折桂——那姑娘加快了摇橹,边摇边喊鱼子的名……
第三章 桃园铁三角
且说鱼子一个趔趄,倒在了出现在他身前的,从渔舟上跳上的姑娘小芳身边。
姑娘长期生活在水边,捕鱼耕作,无所不曾为过。此时,看到鱼子要扑倒了,赶忙加快了摇橹,没等船子靠过,已经奔到船头,一个箭步,跃到鱼子身前。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之类的礼家庭训,伸手拥住鱼子,拖住他不让他倒到江水边。此时,那条船突地一声,船头的撞板撞在了岸堤上,撞得吱呀一声响,船头横在了鱼子的脚边。
大黄慢吞吞地爬起,率先爬上了渔舟。
小芳将鱼子半扶半抱,拖将上船,带他到自家先吃点热餐,救过饥馑。
少年人血气旺盛,热汤热水下肚,再加上小芳熬的是新鲜鲤鱼汤,不到下午,鱼子已经休将过来,恢复了七八成往日的虎虎风气。他饿得苍白的脸上,也很快涌起了血气,头脑和精神,都像以往一样,充满了青春年少的不安分和蠢蠢欲动。原先父母去世的悲苦,现在也消淡了许多。小芳家只有她和一个癫子哥哥在家,父母都在地下收玉米和毛甘蔗,等着到了冬至,就要砍毛蔗榨蔗糖搅糖球换些零钱。砍毛甘蔗碾制成糖团卖些零花钱,对生活仅为勉强温饱的小芳家而言,可是一年里最大的事情之一。
在这就说说什么叫毛甘蔗?毛甘蔗是一种先前几乎野生的,长得像茅草一样,又矮又细的甘蔗。因为其在地理上适合生长,这种毛甘蔗,不知在何朝何代,就开始出现在广西的许多乡下农村。那时不像现在,没有糖厂,每年到了毛甘蔗收获的时节,一些乡村的人们,就会将它们砍下,运到自家或是地主老财家的榨房,进行自榨自卖。那榨房跟碾房差不多,用石碾将蔗条碾出糖浆,再将糖浆放进大煮锅里,煮沸后用棍子搅,搅成一团团的糖团或糖球,再将糖球拿到市集上去卖。和一般的碾房比,榨房就多了口大煮沸锅而已。小芳的爹娘看来是在地里准备收甘蔗的前凑活,所以,即使村边洪水漫漫,也没有在家休憩。
吃过了饭,休息了大半天,恢复了体质,看到小芳家只有她和她的癫哥在家,鱼子想先作了告辞,自己要到旁边别的人家走走。过上两天,江水退落了,再到江边的山上祭拜父母,然后再作下来的打算。总之,这回他是赤条条跟鲁智深一样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当他把要到结巴和斜眼家走走的话告诉小芳时,遭到了小芳的抢白。
“去哪,你傻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