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计较质量,不在乎新旧,不考虑语言,不规定时间,只以低廉的价格为购买标准的话,一座城市里哪里能买到的书最多呢?
二手市场?路边摊?书店?
艳阳高照的上午九点。市中心的某条僻静小巷里,穿着背心虎背熊腰的中年老板一鼓作气,将三个装满的塑料箱从卷闸门里拖出来。
她的小女儿今年九岁,捧着饭碗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等妈妈卖完这批货,就要开电动三轮带她出去玩。她在水泥地上把水煮蛋的壳敲碎,天真地问:“妈妈,今天那个冤大头又要来吗?”
“是啊,昨晚上给我发信息了。正好元旦节她们学校放假嘛。”老板把三个塑料箱摆得齐齐整整,角尖都要对准成一条直线,她抹着前额直起腰,说,“她来的时候可别叫她冤大头啊。”
孩子拨着蛋壳漫不经心地歪了歪头,疑惑地问:“花钱收废品,不是冤大头吗?”
“我们也是收废品的,别把咱自个儿骂进去。”老板用手掌挡开阳光往巷口张望着,盖着防水布冒着水蒸气的早餐摊有如犬牙差互,巷道尽头走出一个人影。
余燕子背着装满政治提纲和历史资料的书包,这是她这个学期最后一次来买书。三箱书码在废品站门口,老板见着她十分高兴,跟参加阅兵仪式的士兵一样精神饱满。
余燕子走过去,老板先问候:“吃了吗?”
“吃了。”余燕子自然地蹲下开始翻箱子,检查里面是否有混进去的纸盒之类滥竽充数的杂物。
“哈哈,我一收到你的信息,熬夜分门别类地给您放好咯。”老板热情地介绍道,“这箱是杂七杂八的课本和没做完的试卷,这箱是看不大懂的名著,这箱是别人不要的杂书。”
余燕子还是把那两箱东西摸了个大概。她掀开第三个箱子的盖子:“怎么又是《知音》?”
老板装作跟自己没关系般用力摇头。
余燕子又道:“这是你自己的书吧?”
老板继续否认:“不是,绝对不是。”
“我记得你姓钟。”余燕子从杂志的缝隙里挖出一本格格不入的作业本,看了看封面字迹潦草的名字,问,“你家小孩是不是叫钟真铭?”
老板一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转头对台阶上的孩子吼道:“你作业本怎么在箱子里?”
“不是我干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孩子急忙撂下饭碗,跑到余燕子跟前把作业本抢回去,大声说,“是电视里的贞子姐姐,她半夜爬出来想偷我的作业本卖掉,这样她就能买个新的dv!”
“胡说八道,我看你是皮又痒了,”老板抄起门前的扫把追着她揍,“贞子姐姐大半夜不吓人就为偷你作业本?你是不是又翻我的杂志了?”
孩子连滚带爬地退守阶梯,余燕子站起来,对挥舞着扫把的老板道:“我就只买这两箱。”
“两箱加起来六十斤,一个箱子就半米高,您叠起来搬怕是带不走。”老板拿出一根登山绳,自顾自把塑料箱的把手连起来,说,“您就像我这么做,就能轻轻松松地拖着走了。”
余燕子熟知她的本性,直白道:“多少钱?”
“这两个,每个八十五,”老板指了指余燕子选中的两箱,“这一箱,我收您三十,还附带送您一根绳儿,超值优惠不可错过,千载难逢的买卖。”她挠头笑了笑,“杂志太多家里放不下了。”
行吧。余燕子爽快给钱,牵着三个箱子走了,跟吃饱早饭出来牵着狗的老奶奶擦肩而过。塑料箱和不平整的地面摩擦,发出喀喀的响声,那只狗冲着箱子叫唤一声。
“她下回什么时候来?”孩子把蛋黄从蛋白里抠出来,吞掉蛋黄之后顺手把蛋白往花盆里丢,“每次冤大头光顾我们都能赚不少钱,真是活财神。”
“管她呢,你要是能跟她一样看书我就要烧香拜佛了。”老板望着余燕子远去时逐渐缩小的身影,再看看自己女儿,眼疾手快把她手里快掉地上的蛋白塞进她嘴里,“不许浪费食物。”
孩子不高兴地哼一声,把嘴里的蛋白呸出来,用力踩了两脚:“切,我才不做冤大头呢。”
老板又拖起扫把要打她,孩子的尖叫声回荡在巷子里。余燕子继续往前没停下,把她们两个在身后的对话听得真真切切,回想起来不禁摇头。
世人笑我冤大头,我笑世人太讲究。
余燕子对书的科目种类没有要求,只要是正规合法出版物,她都看得下去。更何况两百块买到几百本书,怎么想都是赚了。
程玉惊呼道:“原来是在废品站不看内容就买的,怪不得有天我看到你在看泳装杂志!”
“那不是泳装杂志,是泳装杂志的纸被我裁下来拿来当书皮。”余燕子连连摇手自证清白,“封面是泳装,里面是《神曲》。我是个正直的人。”
“外面是那样的书皮还能正直到哪去?”安鹏举为她的无聊感到惊叹,“你怎么想到跑去废品站买书啊?”
“废品站最大的优势就是便宜量大,一次能买几百本。我看书很快的,一天就能看完二十万字。”余燕子认真回答,“如果我感兴趣就留下多看几遍,没兴趣的话就重新卖掉回血。”
安鹏举白眼道:“一边放水一边接水的游泳池就是你吧?照这个方式,你根本就留不下几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