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然不语。我发现我以前根本不了解他。
“那萧旬从未暗示过,诬陷萧将军通敌卖国,是彦叔叔和……我爹设计的么?”
林姨摇了摇头,提起萧旬,脸色又苍白了几分。萧旬是除了她和三少之外,萧家最后一个人。萧家一百多口人,皆因那场冤案丧命,连萧旬也终没躲过不幸的命运,死得不明不白。至今,三少只能借由他颈上的淤痕,推断他是被黑无常的锁铃所杀,却不知道黑无常为什么杀他,更不知道这件事背后的主谋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十二年间,萧旬从未以真面目示人,他致死都没有透露过一个字。这也是笑笑的意思,他怕我无法面对,而且那时他还小,也需要时间查清楚这件事。”
我虽然心里已经了解了大概,却仍然忍不住问:“那件事……是真的?”
林姨惨然点了点头:“王彦同母异父的弟弟周鸣,曾是瀚成的亲信,征战时负了伤,因军中医药紧缺,伤口竟溃烂化脓,高烧不退。他为免瀚成和其他将领担心,并未提及伤口恶化和高烧的事,几日下来毕竟体力不支,正好那日瀚成召集将领们军帐中议事,他便去得晚了些,竟被瀚成以军法制裁。周鸣留下两个女儿,便是诗涵和昭雪。”
我吃了一惊:“连她们也不是彦叔叔亲生骨肉?”
林姨摇了摇头:“她们是周鸣和他结发妻子莲姐所生,那时诗涵两岁,昭雪才刚出生尚未取名。莲姐伤心过度,抱了两个女儿去找王彦,自己却投河自尽了。因此才有了‘昭雪’这个名字,意为‘含冤昭雪’。王彦从军之时,便是报了复仇之心。你爹爹韦子卿是王彦和周鸣的结拜兄弟,和王彦一同从的军。他熟读兵法,才华横溢,王彦屡立战功,其中你爹爹献的计策功不可没。”
“这些事,都是沐雨轩查明的?”
“嗯。”林姨苦笑了一声,“绝无半点差错。笑笑说,王彦和你爹爹将以前的事掩盖得极好,这次被人揭发,定有神秘高人在背后指点。唉,早知官场如此险恶,当初就该如你爹爹一般,急流勇退,或许能躲过一劫。”
我料想三少并未告诉她,我爹爹也未能躲过劫难。他和我娘不是病死的,而是被人毒死的。关于背后的这双黑手,我仍然一点头绪都没有。
她喝了一口茶,抬头时满眼迷蒙,思绪似又飞到了白云深处:“那时我一心以为是王彦救了我,肚中又有了笑笑,便答应嫁与他为妻,条件是有名无实。二十三年了,他竟然真的做到。我心中不忍,却又一直无法解开心中的那个结,屡次劝他纳妾,他都愤然拒绝,他……唉……”
我又忍不住问道:“彦叔叔一直知道三少不是他亲生的?”
“一开始就知道。他曾对我说,自他第一眼见到笑笑出生时,便把笑笑当成了自己的亲生骨肉。”
我心中感慨。世事难料,因果循环。这件事情里的每个人都有一样的七情六欲,对错也只是一念之间。只是彦叔叔对林姨的痴情,太真、太深。一个男人为了一个女人天天O|O也许并不难,只需要足够的热情和荷尔蒙,一生都不O|O,那简直是……
这一席话,似乎耗费了林姨的全部精力,歇了好久,才又道:“小宝,烦你将笑笑叫来,我有话对他说,你也一起过来罢。”看见我为难的神色,她又道,“我自己的儿子我最清楚,你要相信他,他骨子其实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相信?问题是相信什么?我完全相信,如果我坚持,林姨坚持,三少绝对会八抬大轿地来迎娶我,然后也许会纳文怡为妾。如果我不同意,或者是文怡不同意呢?也许他会维持和我的婚姻,然后和文怡遥遥相望,长相思念?
无论哪一种结局,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要彼此属于彼此的那种结局,就象那句已经被说烂了的誓言:无论贫穷还是富有,健康还是疾病,相爱相依,不离不弃,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我就是这么俗不可耐,这么不可救药的一个女人。
无论如何,现在彦叔叔的事才是最重要的,感情的事,还是放一边吧。
“我这就去。”我重重地吐了口气,心中的无奈仿佛肺部的气息,只能暂时呼出去,很快又被吸了回来,周而复始,无法摆脱。
避暑山庄的确是休养生息的好地方,景致清幽静雅,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刚下过小雨,一切都似乎是透明的,一切都似乎干净得一尘不染。我心里的阴霾,却不是这一场山间小雨便可洗去,反倒随着我的步伐逐渐在心中扩散。当我站在三少的门前时,这片阴霾霎时间完全将我裹住,令我透不过气来。
屋内,文怡似乎被我突如其来的出现吓了一跳,一下从三少身上弹开,双颊飞起的嫣红,犹如山上最美的杜鹃。她掩住嘴,踮着脚尖从我身边一路小跑奔了出去,轻盈得好似花间仙子。
“小宝……”三少的眼神,晦涩难懂,但我还是看出了一丝慌乱,“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为什么他偏偏说了这么狗血,并且已经被人用滥的一句台词。是的,那只是一句特定场景下的固定台词。他可以象以前那样玩世不恭,他可以忽视我的愤怒,他可以忘记我的付出,他甚至可以鄙视我的感情,但他不可以当我是白痴。
“林姨请你过去。”我的声音出奇得平静,连我自己都怔了一怔。
没等他有所反应,我立即转身疾走了出去。如果不立即离开这里,我怕我会爆发,我怕我会歇斯底里。既然什么都没有了,我情愿保持一份自尊。
“小宝……”他追了上来。
“别惹我,我不想让林姨看到。”心里灼烫得好似要燃烧起来,声音却冰冷。
“小宝,你可曾记得,你答应过,会相信我。”他的声音有些急切。
我猛地回头:“相信?相信你什么?你要我相信你什么?”
“相信我能给你你想要的。”他说出这句话,似乎自己也吃了一惊,眼中越来越多的晦涩和矛盾一瞬间将我刺穿。
“你知道我要什么?你又想给我什么?名分吗?可我要的是你的心,你全部的心!”我几乎在吼。我知道我的泪已经落下,慌忙转过身,边走边拿衣袖狠命地在脸上抹。
他再没说话,我却能感觉到身后空气的僵硬。
在走进林姨小屋的那一刻,我终于恢复了常态。
“是不是和瀚成一样?”一进门,林姨便抓住了三少的手问。
三少点了点头,脸上是无力的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