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我握住了奶娘的手,心里一阵狂喜。
她看上去似乎苍老了许多,脸上原本总是笑嘻嘻地的神色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奈的沧桑感。见到她一脸的迷茫,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容貌已经改变,她又怎么肯能认出我。心里生起一种相见不相识的感觉,眼泪无声地涌了出来。
她叹了口气,轻抚我的头发:“可怜的孩子,定是和家人失散了。半年前,也有人这般叫我,如今……”她别过头,拿袖子遮住脸,竟然已经泣不成声。
这么说,我离开已有半年了。我擦了擦眼泪,坐起身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奶娘也已平静下来,爱怜地拉着我的手道:“这儿是德兴堂的后院。今早楚大夫出诊的时候,见你全身湿漉漉地倒在岸边,便将你救了回来。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有没有亲人了?”
对了,楚玄曾说会在德兴堂坐诊。可是为什么楚玄没有认出我?难道因为这次是身体穿,他的特异功能在我身上不管用了?这样也好,原本那个“韦小宝”身上背负了太多的秘密和危险,现在大家都不认识我反而更安全些。
想起德兴堂是沐雨轩的分舵,我有些不自在起来,支支吾吾地道:“我只记得自己落了水,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我的名字叫……”突然发觉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难道说自己的名字叫滚小爬?瞥见奶娘恳切真诚的眼睛,心里一热,脱口而出道,“我的名字叫小宝。”
奶娘的微笑顿时僵在脸上,眼泪流露出悲伤、感慨、无奈、心酸的复杂神色:“我那死去的小姐也叫小宝,她若是还活着,认识你不知有多开心……”她猛地吸了口气,止住了几欲掉下的眼泪,“你既想不起以前的事,想必也无处可去。你要是不嫌弃,就留在这儿,跟着我帮忙打扫洗衣做饭,楚大夫那里也正缺一个帮手。”
于是我用了同样的名字,却以一个全新的身份,留在了德兴堂。我有些兴奋,有些不安。兴奋的是在生死线上走了一遭后,居然还能见到奶娘,尤其想到即将见面的楚玄,想起他那双真诚的眼睛,我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不安的是不知会不会见到三少,他是不是已和文怡大婚了?如果再见面,让我如何面对……
正文 伤感了!又见旧人了
免费的服务在任何时代都是最吸引人的。因为给穷人看病不收钱,德兴堂成了杭州附近一带最热闹的中药铺子。不仅是看病免费,甚至一些基本的药材也可以赊账。说是赊账,实际上每逢端午、春节别的店铺四处追账的时候,德兴堂却从来不遣人追讨旧账。尤其是有楚玄这样的名医加入后,德兴堂的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每日天还没亮,门口就排起了长队,有许多都是从周边甚或外省慕名赶来的。面对病人们无助期待的目光,德兴堂的大夫们不得不从清晨一直工作到深夜。午饭和晚饭并做一顿是常事,有时候忙得一整天连水都顾不上喝。
德兴堂对病人大方,内部却很节俭。整个德兴堂连个丫鬟都没有,只有奶娘一人负责打扫、洗衣、煮食,根本忙不过来。因此我的到来令她很高兴,端茶送水、打扫房间这些差事也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我头上。
打开楚玄的房门,迎面扑来的难闻气味让我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可以肯定,楚玄一定是几位大夫中最忙的一个。屋内昏暗气闷,我进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窗,让初夏的阳光充斥了整个房间,好驱散那阵难闻的不知有多少种气味混杂在一起的古怪味道。
很难将“邋遢”这个字眼和孤傲飘逸的楚玄联系在一起,因此当我转身打量他的房间的时候,免不了吃了一惊。桌上搁着吃剩一半的面条,面上一层已经长满了深绿色的霉。床上的帐子只收起了一半,另一半垂挂下来皱巴巴地拖在地上。被子被揉成一团随随便便的堆在榻上,被角积起的油污暗示着被单已有很久没洗了。
他竟然忙碌到连吃饭、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我不由得有些心疼,当下二话不说就打扫起来。扫到榻边时,一阵恶臭袭来,差点没把我熏晕过去,勉强捂着鼻子往床底一看,一双满是泥泞且磨穿了头的靴子东倒西歪地撂在床底,臭味便是从这靴子散发出来的。
我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该给楚大哥找个媳妇了。这屋子哪象是文质彬彬的医生的卧房,简直象大学里的男生宿舍。挽起袖子刚要动手,门口传来一声惊呼,跟着一条青色人影飞掠过来。
“别动!我自己来!”说话这人低着头,拎起那双发臭的靴子便冲出门外,耳根涨得通红。
是楚玄?我愣在原地,无法把眼前这慌张忙乱的人和印象中风轻云淡的楚神医楚大哥联系在一起。愣了一会儿,我又开始动手收拾起桌上的碗筷。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楚玄一阵旋风似的从门外冲进来,夺过我手里的碗转身便跑。
这回我看清楚了,记忆中温文尔雅的楚玄,此刻却是满脸胡茬,整张脸红得活象关公。我忍不住笑着喊了声:“楚大哥!”
他猛然刹住脚步,好像被定了身似的站在原地,过了半晌才背对着我说:“我自己来就行了,不必劳烦姑娘。”语气又恢复了往昔的那种平淡,还带分了生疏的感觉。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干笑了一声掩饰道:“王大姐让我来收拾的,楚大夫不用客气。”王大姐就是奶娘,以前一直喊她“奶娘”,现在才知道原来她姓王。
楚玄低头叹了口气道:“你又不是病人,喊什么大夫。就喊楚大哥吧。”他缓缓转过身来,注视着我的眼神复杂难懂,仿佛看着一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熟悉却又陌生。
那目光让我心中一凛,不知是否被他看穿了身份,强自镇定地抿嘴一笑,抢过他手里的碗筷道:“还是我来吧。楚大哥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他直视着我,目光渐渐黯淡了下去,慢慢化成越来越浓的忧伤:“你也叫小宝?我曾有个义妹也叫小宝,也和你一般活泼爱笑。我曾许她在此等她,她却……独自走了。可是,我总觉得她会回来,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叫我‘楚大哥’,就好象你刚才那样。”
他越说越轻,我的眼眶却越来越湿润。尽管早已知道“我”已经溺水身亡,一向如闲云野鹤般的他,为了一句陈诺在这里等了半年。
“楚大夫,门口的马车还在等您呢。”门外,药铺伙计的声音既恭敬又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