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温冷哼了一声,手指头在茶杯的杯沿上转了几圈,眼皮子慢吞吞撩撩起来,问说:“除了我们顾家的人,还有谁知道了?”
顾世雍淡淡道:“很多,你以为你们瞒得了一辈子?”
“既然都知道了,那干脆也不必躲躲藏藏的找人,直接大张旗鼓的悬赏算了,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董大人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不日就要带着匈奴单于和公主抵达京城,到时候小七这个太子再不出来和大家见面,可说不过去。”顾温笑着说,“不过父皇你若是干脆废了小七,到时候也就不必被那些茹毛饮血的匈奴人嘲笑连个太子都丢了。”
顾世雍目光沉沉地看着老三,漫不经心地说:“小七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让他做废太子?”
顾温笑容瞬间收敛,单手直接掀了棋桌子,凑上前去,完全不在害怕的,一字一句地对面前的九五至尊,天下之主恶狠狠地道:“父皇居然还敢反问儿子,儿子当年是怎么和父皇说的,父皇都忘了?儿子早就说了,小七胆儿小,容易被人控制,你把他推出去当太子根本就是在害他!你逼他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你逼他逼得他现在人都没了!你还想做什么?!”
“老三,注意你的态度!”
“我什么态度!?父皇,我怀疑你根本就从来都没把小七当成你的儿子,你只不过瞧见他能够帮你拖延时间,觉得他脑袋好使,觉得他可以帮你创就不世功勋,觉得他能够让咱们老顾家一路打到海的那头去,所以才假模假式的对他好,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什么都知道!”
“老三!”
“去你妈的,大哥是个孬种,你是个虚伪至极的混蛋!你没把小七当儿子,觉得他古怪,但我把小七当儿子,他就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儿子!是我顾温的手足。他从小够担惊受怕了,够懂事了,他来咱们顾家,就是来享福的,不是来受苦的。你不爱他,我来爱他,你不要他,我要他。等我把他找回来,你不废他,我来废!”
——啪!!!
三王爷脸上得了一个大巴掌,直接让顾温的嘴角都溢出血来。
顾温用手指擦了擦自己的嘴角,笑说:“父皇被儿臣说中了是不是?”
顾世雍脸色难看了一瞬,但又恍惚让人觉得刚才的变脸只是幻觉:“你倒是把自己摘了个干净,你以为你和老四就没有逼过他?”
顾温平静说:“我是为他好。”
“到底是为了他好,还是为了自己,老三,你听听你说的话,你自己信不信?”顾世雍说罢,疲惫的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一张老来依旧俊美无双的脸上又是那波澜无惊的深不可测,“你从老六那儿搜出来的东西呢?拿来朕看看。”
老三早便知道今日过来父皇是要这封信的,倒也不必再让下人回去取了,直接从袖口子里面抽出那不再崭新的信封,就重重放在了到处都是棋子的小榻上:“喏,父皇慢慢看,儿臣自知冲撞了父皇,自个儿领三十大板去了。”
顾世雍看着那明显被人反复接触过,导致边缘都发毛了的信封,余光瞧着老三风风火火的出去了,才慢条斯理的将纸从信封里面抽出。
但是顾世雍犹豫了片刻,没有打开那封信,站起来走到点着蜡烛的烛台旁边,就将信的纸角点燃,最后丢进火炉里,看着纸上的字迹一点点被金色的火光吞噬,留下一撮黑灰。
他不该看的,看了说不定就心软了。然而他不该心软,他相信那个跑路的小七迟早还是会回来,他算准了顾小七一定会回来,这一切都将成为过去,回来的小七会成为他理想中的完美储君,毋庸置疑,一定是这样。
所以信看不看,无所谓。
天下要紧,百姓要紧,混乱在必要时刻都是推波助澜的利器,嘲讽在特殊时候也是催人强大的法宝,没道理十年过去了,现在放弃,那岂不是功亏一篑?
皇帝顾世雍黑色的瞳孔里闪着炉火明明灭灭的光热,外头打板子的声音远远传来,却没有老三的叫声。
他叫来心腹公公,大太监毕恭毕敬的俯首帖耳:“陛下有何吩咐?”
“查清楚了没有?是不是老四那边放出的消息,说太子丢了?”
大太监斟酌这用词,小心翼翼地道:“的确是四王爷门下的门客吴先生散出去的,绕了好几个弯子,送到了柳肖柳大人门下门客的耳朵里,后来,也就成了不能宣之于口但众所周知的秘密了。”
“陛下?可要管?”大太监可记得,再过十日,匈奴的和亲队伍可就要到了,到时候太子没能出席,那匈奴人说不定要捏着这个话题做文章,说曙国没有诚意,到时候谈和亲条件,可就说不定有点困难,毕竟咱们这边的确是有点怠慢。
匈奴人即便来京,哪怕是只带着几千人进来,也说不定什么时候发起疯来,开始在京城内部捣乱,匈奴人可都是没什么道理可讲的野蛮人,京城乃是曙国重中之重,多少附属国盯着看着,倘若但真被那匈奴单于以少胜多,杀出京城去,那可丢脸丢大了!
这脸面之事,可大可小,正是多事之秋,自然是维稳最好。
大太监跟了陛下多年,不懂些时事的话也做不到今天。
可谁知道陛下声音沉沉的传来,竟是让大太监意外的两个字:“不必。”
大太监心中打鼓,却不敢劝说一句,只能低着头,称了一句‘是’,便安分退下。
出去后,一直跟着大太监的小公公小费的一双金鱼眼便滴溜溜地看了看师傅,说:“师傅?你怎么脸色不好?可是陛下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