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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1页)

碾庄圩激战不分昼夜地进行着。

19日二十二时,华野部队已经突破了碾庄圩的外圩,黄百韬守军继续利用内圩水壕和土墙做屏障,依据星罗棋布的地堡和掩体,以及纵横交错的交通壕拼死抵抗。远处传来的隆隆炮声,让他们仍残存着援军即将到达的幻想,并不相信末日正在逼近。

攻坚争夺战几乎是逐街、逐院、逐屋地推进,枪炮轰鸣不断,拖曳着一道道火光的炮弹划过夜空,织成密密麻麻的弹幕,现在虽是夜晚,却亮如白昼……华野援兵一波又一波地投入战斗,黄百韬兵团的防守阵地不断被压缩。

午夜时分,粟裕命令华野部队发起对内圩的总进攻。此时的黄百韬同样命令第七兵团做最后一搏,对进攻内圩的华野部队实施最密集的火力反击。

华野炮兵正憋着一股气,杨云震团长牺牲了,特纵上下都异常悲痛。他们收拢现有的百余门火炮,于20日进到碾庄圩南面的一个村庄,对准碾庄圩的工事倾泻出满腔怒火,誓死要为团长报仇。

就这样,小小的碾庄圩不到五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一夜倾泻了大大小小的炮弹近两万发。所有的房屋都成了残垣断壁,所有树木都成了火炬,继而化为灰烬,此时的碾庄圩是一片火场,是一片血海,更是一架绞肉机。碾庄圩除了黄百韬的兵团部,还抽调了二十五军一个团,六十四军一个团,加上警卫营、工兵营等,这里聚集了第七兵团的上万人马。炮弹爆炸处,人仰马翻,血肉横飞。

一轮炮火停歇的间隙,战场突然陷入了死寂。死寂比喧嚣更为可怕,因它孕育着更大一轮的爆发。爆炸制造的耳鸣声还在脑颅中萦绕,华野九纵的战士们已悄无声息地跃出战壕,弓身冲锋。没有交谈,没有对视,睁得滚圆的双眼全部直盯前方,上千人隆隆的奔跑声汇成了一轮轮撞击人心的低音鼓点,由疏而密,由轻而重,由近而远,如密密麻麻的飞凫哨箭向着前方铺排而去。枪在响,炮在鸣,硝烟弥漫之中,一排排冒死冲锋的华野战士更像是滔滔巨浪,一波接着一波,呼啸着向着敌军阵地汹涌而去。

二百米!一百八十米!一百五十米!每突进一米就能减少身后战友的伤亡,此时九纵的战士们争分夺秒与时间竞赛,更是与生命在赛跑。

敌人立体的防御工事里,上层的火力点率先发现华野战士的进攻,一挺机枪扫射起来,打破了暂时的宁静,子弹在夜色中拉起一条耀眼的直线。很快,中层和下层的火力点也反应过来,冲在前面的战士甚至能听见工事中敌人的嚎叫声。一些紧贴地面的暗堡也被激活了,一张密不透风的交叉的火力巨网横亘在华野九纵进攻的部队面前。

“突!突!突!”金属子弹倾泻在人身上的声音竟是如此刺耳,进攻的人潮巨浪翻腾起一片血雾,浪头瞬间被染成红色。九纵冲锋的战士一片一片地倒了下去。如此近的距离,重机枪像是一口吞噬生命的狂暴恶魔,直接能将人的四肢打断,穿膛而过,会形成一个个碗口大的窟窿,子弹甚至毫无阻碍地穿透后面二三个战士的身体。

振聋发聩的爆炸声,弹片划破空气的呼啸声,战士们呼喊口号和尖叫的声音充斥碾庄圩内圩。十几分钟的时间,开阔的内圩空地到处是炮弹和地雷形成的大坑,到处是横飞的血肉和燃烧的残骸,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和倒地呻吟的伤兵,伤口正汩汩地冒涌着鲜血和血泡。

后面又是一波勇敢冲锋的人潮。

在又一轮火炮轰炸和集中火力的打击过后,敌人高处的机枪终于哑火,九纵战士趁机突进内圩水壕。壕沟里满是敌人提前布置的钢钉、铁'藜、尖角石,战士们的布鞋一下子被刺穿,有的踩进淤泥,拔出来已是赤脚,双手双脚被刺割得鲜血淋漓。

两军交锋勇者胜。这时候,九纵的一位营长急中生智,直接脱掉身上的棉袄,铺在沟底。11月的深夜里,忽明忽暗的爆炸火光映照在他古铜色的脸上,赤膊的身体正冒出腾腾热气,宛若战神。旁边的战士也纷纷效仿,齐刷刷全部脱掉了棉袄,一条三米多宽的通道眨眼间铺成,爆破连几个战士在火力掩护下抱着炸药包踩过通道冲到了内圩墙下。

一声巨响,内圩被撕开一个角……

黄百韬眼看增援无望,阵地很快就要被突破,即命令二十五军军长陈士章率残部从碾庄圩东转为向南突围,又写了一封信给第六十四军军长刘镇湘,命其率部向碾庄圩西北部突围。陈士章接到命令倒是十分痛快,化装逃出去了,但刘镇湘却不同意突围,语气坚定地说:“就是突围出去了,部队都打没了,重武器也丢光了,作为一个军人,一无人二无枪,还有什么用啊!”就这样,他一直顽固抵抗到21日早上。趁炮火停歇的间隙,刘镇湘出乎所有人意料,从柜子里取出皮箱,拿出配备给他的国民党军将官大礼服,让卫兵协助他穿戴整齐,挂上他得到的所有的勋章,最后穿上了皮鞋,正了正军帽,照了照镜子,坐在太师椅上紧闭双目,准备体面地“成仁”。

正当刘镇湘准备举枪自戕之时,黄百韬带领一帮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昔日威风八面的黄百韬这会儿已是面如死灰。他闹痢疾已经很长时间了,小脸皱成一团,干巴巴的毫无血色,如果换上一件粗布衣服,与老农并无差别。碾庄圩丢了,黄百韬如丧家之犬跑到了这里。

“镇湘,我年老了,而且病入膏肓,做俘虏我走不动,而且难为情,我死之后,让别人知道还有忠心耿耿的党国军人,或可使那些醉生梦死的人醒悟过来,党国或许还有希望。但你就不一样了,你年龄还轻,尚有可为,不要做傻事,希望你能突围出去,再为党国做点事。”黄百韬及时劝阻了刘镇湘。

刘镇湘企图率领部队继续负隅顽抗,但弹尽粮绝的他最终被华野包围。11月22日被俘时他长叹一声:“我刘镇湘到最后不但兵败山倒,而且众叛亲离,落得如此下场,真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啊!”

刘镇湘说这话是有背景的。

1946年初,国民党派遣整编第一五六旅少将旅长刘镇湘率兵对中共广西十万大山游击根据地进行大规模“清剿”。广西防城县地下党在进行正面反击的同时,通过各种渠道组织一批地下党打入刘镇湘部队,其中就包括其六弟刘镇夏。刘镇夏利用亲情关系做掩护获取了许多重要情报,使其三哥的军事行动屡遭挫败。刘镇湘在家中藏匿有四挺机枪和一批手榴弹,刘镇夏发现后,也将这些东西悄悄取出交给了游击队。

四弟刘镇原表面上是刘镇湘的军需官,可实际上一直在用刘镇湘的钱款为共产党筹集经费。妹妹刘素贞也与其兄决裂,奔赴延安。

更令刘镇湘想不到的是,自己的儿子刘培贤受叔叔和姑姑影响,从小同情共产党。他在广州上学期间,为支持六叔发动起义,多次以缴学费为名向其父要钱,为起义发起人员筹集路费和购买药品。

1947年11月的一天,小儿子刘镇夏为老母设宴庆寿,一位宾客与老太太开起了玩笑:“老人家,你希望老三所在的国民党胜呢,还是希望老六所在的共产党胜呢?”

满桌嘉宾谁都没有想到,老太太的回答语惊四座:“两头胜!”

一家人立场迥异,以至于兵戎相见,实属罕见。

历史是残酷无情的,可怜的老人没有如愿,也不可能如愿。

第七兵团的阵地一个个被华野突破,包围圈越来越小。匆忙离开刘镇湘驻地后,黄百韬又逃到六十四军另一个阵地吴庄。

黄百韬一到吴庄,阵地守军军官即向他报告:“昨晚共军已经派人来劝降了。”

黄百韬略作考虑,回答说:“你派人去告诉他们,今晚准备和他们接洽。”其实,黄百韬根本就没有投降的打算,只是想借机拖延时间,以寻找办法突围。

22日下午,华野发现吴庄守军并没有投降的诚意,随即发起进攻。吴庄守军根本无力应对,被华野部队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打得七零八落。

傍晚时分,黄百韬亲自指挥残部向吴庄西北方向突围,他对部下说,四十里外的塔山就是李弥的援军,到那里就安全了。这仅是黄百韬绝境下的幻想,此时的他已经陷入华野部队的十面埋伏之中,别说四十里,就是四里也休想跨过,可以说,黄百韬兵团覆亡的命运已经不可避免了。溃逃两里多地抵达尤湖村时,黄百韬再也跑不动了,身边的守护人员也都跑散了,只有二十五军的副军长杨廷宴还跟着他,此时,附近已经可以看到华野战士追击的身影了。最后,黄百韬靠在一个柴垛边,对杨廷宴说:“你走吧,你好自为之吧。我实在跑不动了,横竖是个死,就让我为蒋委员长尽忠吧!”

杨廷宴还想上前劝说,被黄百韬举手制止。

“唉!事到如今,我黄百韬有三不解:一是我为什么那样傻,要在新安镇等待两天;二是我在新安等了两天,为什么不在运河上架设军桥;三是李弥兵团既然现在要东进援救我,为什么当初过早撤离曹八集,不在曹八集附近等我啊!”黄百韬自言自语地说道。

气喘吁吁的黄百韬说完,没等身边的杨廷宴反应过来,就从腰中拔出手枪,对准自己的脑袋,缓缓闭上眼睛后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枪响后,第七兵团司令黄百韬一头栽倒在地。

黄百韬自杀了。

守在黄百韬尸体旁,杨廷宴如丧考妣,失声痛哭。这时,一个华野战士看到了,急忙过来询问怎么回事,由于黄百韬和杨廷宴两个人穿的都是士兵的服装,杨廷宴说:“我是火夫,死者是火夫头,是我的哥哥。他中弹死了,我回家怎么给老娘交代啊!”没有经验的年轻战士一看是这么个情况,就劝慰他几句并告诫他赶快去投降,就没再多管,急着去追赶溃逃的国民党士兵了。等华野士兵走远后,杨廷宴哭着找了个附近村庄的老汉帮忙,把黄百韬埋葬了,并做了个记号便于日后寻找,然后换上一件老汉的衣服偷偷溜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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