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子进院好久好久,门外的人群渐渐散去,而卫二姐却仍呆呆地立在那里。
“姐姐,你什么时候出门子啊?”顺生怯怯地问。
卫二姐望了弟弟一眼,没有言声。
卫二姐有生以来第一次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动起了念头,而此时,家中也正有大事在等着她。
自打秦府出事后卫二姐一直没有上台,梁四好话说尽,才与程大头谈妥。程大头答应卫二姐这两天在家歇歇,而戏园子则让刚来的小香水去顶两天试试。梁四跑前跑后给程大头雇了辆车,刚将他送走,回转家来,却不料堂屋已有人坐在那里,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
堂屋里坐的这个人正是秦府的管家,在他身旁桌子上一溜摆放着许多礼品,阳光斜照,熠熠生辉。
桌子上堂堂正正的是天津卫娶媳妇定亲时的四样聘礼:翠绿的簪子、金晃晃的耳环、红、蓝宝石的戒指各一副,而且装在精致的木匣内,大红丝绒衬里,一看就知道这是估衣街天宝金楼的上等货色。
见多识广的梁四此时也愣住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是好:“这,这……”
秦府管家又阴不阴阳不阳地笑了笑:“梁老板,我得恭喜你啊,我们老爷看上了你那位师妹,这么一来,你们可就一步登天啦!不但是卫姑娘,就是梁老板你也成了我们老爷的座上贵客,以后我们都得托您多照顾啊……”
梁四闻言,脑袋“轰”的一声炸了,刚才的担心终于出现了,连忙双手乱摆:“不,不。不能啊,她,她还年轻,正是大展宏图的好时候,她是个人才,天赋极高,不,不能就这么……”
秦府管家用鼻子“哼”了一声:“你说出大天来,她不也就是个唱玩艺儿的下三烂吗!我家老爷看上了她,那是她的福分,穿金戴银不说,还在外面给她买了个小院,安安静静,有吃有穿,你说一个唱玩艺儿的图的不就是这些吗?”
梁四猛地抬头:“什么,当外宅?”
秦府管家见不过梁四那双直愣愣的大眼,把脸一翻:“外宅,外宅怎么啦?你以为我家老爷这种一跺脚天津卫乱颤的大人物会明媒正娶个唱玩艺儿的当太太?哼,也不尿泡尿去照照,瞧瞧她长了那份德性了吗?”
“不,大爷,你们饶了她吧!我们是下贱,可她的心高啊。她不可能答应的。大爷,我求求您,放过她吧,她性子犟,受不了这委屈啊……”梁四此时已经是泪流满面,跪在地上哀声地央求着秦府的管家了。
“什么,受委屈?你他妈的可别不识抬举!这么好的美事打着灯笼都难找,你还说受委屈!实话告诉你,这事没商量!她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只要是在这天津卫,你们就是孙悟空,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心!”
秦管家说完一挥手,带着手下的几个人匆匆离去。
四十六、羡慕
卫二姐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脑子里思绪纷乱,脚底下是信马由缰。不知为什么,她如今什么也不想干,就想这么一味地走下去。
这是一条又脏又乱的死胡同,里边只有三五个门,虽然破旧,但也是一户人家,卫二姐竟不由得生出些羡慕,真想推开门进去看看,正在犹豫之间,从她身旁的破门洞中传出了呼天抢地的女人嚎哭声,卫二姐一愣,这不是白牡丹的声音吗?
卫二姐向后退了一步,再将目光投向那门洞,脸色就是一惊———映入她双目的是门旁墙上贴着的一张白纸条,上面写着:恕报不周。
小柱子与一个孩子从门走出,身上穿着孝衣,脸上挂着泪痕。卫二姐一下子明白了,但她仍然不相信,见左右无人,悄悄追上前拉住了小柱子:“小柱子,你们家怎么啦?”
“妈妈……死啦……”小柱子话未说完,泪涌满面。
什么,赛西施大姐她,她……卫二姐的眼中浸满了泪水,她强忍着,没让它们流出来。她忙掏出身上所有的钱,数也未数,一把塞到小柱子手中。
黄昏刚至,本来这个季节此时屋里还应该是亮堂堂的,但由于阴天,满屋子昏昏沉沉。卫二姐失魂落魄一般走了进来,两眼迷茫,瞅也未瞅坐在角落的梁四,径直奔进了里屋,“咕咚咚”喝了半壶茶水后,目光呆滞地坐在炕边,一言不发地想着心事。
忽然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窗外传进来,卫二姐不由自主地向外望去。
窗外,此时已细雨霏霏,一片昏暗,只有对面不远处一辆卖吃食小车上挂着的那盏油灯闪着光亮。吸引卫二姐如此投入的正是这辆小货车。
货主的妻子显然刚刚送来雨具,她正把一件斗笠往丈夫身上披,而丈夫也支撑起帆布雨伞为妻子遮雨。二人边干边轻松地谈着什么,时不时还逗得那年轻的妻子笑出声,雨夜虽寒冷,油灯下却显得那么温馨。
这平平常常的一幕却引得卫二姐出神地望着,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目光。梁四站在她的身后,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