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留在这儿吧,咏薇,反正无论你跟父亲还是跟母亲,面临的都是尴尴尬尬的局面,还不如就住在我们家里,我有任何假期都赶回来。”
我摇摇头。
“我不能永远住在这儿,我必须离去。”
离去?然后到何处?什么地方是我的家?离愁别绪一刹那间就对我们卷来,无声无息地罩住了我们。为什么人生有这么多的问题?这整个暑假像是一场春梦,马上,梦会醒了,先是他离去,然后我也走了……哀愁沉重地压着我,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泫然了。
“别伤心,咏薇,我们还有一星期。”
他的话多不吉利,好像我们一生相聚的时间就只剩下一星期似的,我更加凄然了。
“喏,咏薇,别难过,你一伤心我就六神无主,”凌风捧着我的脸,“不管我们离别还是相聚,我永远是你的。咏薇,时间与空间算什么呢?这段感情该是超越时空的。”
这只不过是说说而已,尽管感情是超越时空的,人们仍然要相聚而不要别离。我叹息一声,望着湖面,又一片枫叶被风吹落在湖里,它轻轻冉冉地飘落在水面,立即,无数的涟漪陆续地荡漾开来。那片红叶像一条小船,在湖里漫无目的地漂流,它漂向了岸边,沿着岸边流荡,终于浮到了我们的面前,我低低地说:
“它来了!”
“谁?”凌风不解地问。
“那条红叶的小舟,载满了我们的感情。”我说,弯着腰,把手伸进湖水里,轻轻地托起那片红叶,许多水珠沿着叶片的周围滚下来,我低语:
“这该是离人的眼泪。”
他倚着我,带着种感动和虔诚的神情,望着我手里的红叶,仿佛这红叶真是载满我们的梦幻和感情的小舟。红叶上的水渍逐渐干了,我取出凌风衬衫口袋里的钢笔,在枫叶上题下一首小诗:
霜叶红于火,上着离人泪,
飒飒凉风起,飘然落湖内。
秋水本无波,遽而生涟漪,
涟漪有代谢,深情无休止。
霜叶秋水两无言,空余波光潋滟秋风里。
几行小字,把楓枫叶两面都写满了,而且,由于叶面不沾墨水,写得非常吃力。把叶片放在凌风手中,我微笑地望着他,说:
“留着它,凌风,算我们的订婚纪念!”
他郑重地拿起叶片,送到唇边去吻了一下,收进衬衫口袋里。我们就这样,以梦湖为媒,以秋风为证,在一个凉风初起的早晨,订定了我们的终身。站起身来,我们依偎着走进树林,林内,已被我们的足迹踩出了一条小径,现在,小径上积满了黄叶,我们从黄叶上走过去,四周的树在低吟,蝉声在喧嚷,穿过树隙的阳光醉意盎然。落叶在我们的脚下窸窣作响,更多的落叶飘坠在我们的肩上和头发上。
穿出了树林,我们缓缓地走下山,阳光灼热而刺目,我系上了我的蓝绸帽子,凌风望着我说:
“你知道么?余亚南给你起了一个外号,叫你蓝帽子。”
我笑了笑,提起余亚南,使我想起凌云,那是怎样的一段恋情呢?或者,他们比我们高雅些,所以他们的恋爱无欲无求,不像我们对未来有那么多的计划。或者婚姻和团聚是属于俗人的,他们艺术家向来喜欢打破传统不流于庸俗。我脑子里有些迷糊,许多思想和感情都胶着在一块儿,黏得分不开。
“你在深思的时候特别美丽,”凌风说,“一看到你的眼睛深幽幽地发着光,我就知道你的思想在驰骋了。”
我又笑了笑。我的思想驰骋在何方?望着原野上一片绵延到天的尽头的绿,和那几株挺立在绿野上的红叶,我的思想真的驰骋了起来,驰骋在绿色的旷野里,追逐着穿梭的秋风。
在溪边,我们碰到了韦白。
他正在溪边垂钓,背靠着大树,鱼篓半浸在水中,一竿在手,而神情落寞。我们走了过去,他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我们,那深沉的眼光和那温和的面貌依然勾动我内心深处的恻然之情,自从知道他并非凌云的爱人之后,我对他有了更深的一份同情和关切,但也有了更多的不了解。或者正如他所说的,我还太年轻,所以无法体会一个中年人的心情。他那鱼篓,仍然除了回忆一无所有么?那么,他在钓什么呢?过去,还是未来?
“嗨!”凌风和他打着招呼,“钓着什么?”他这句话几乎是代我问的。
“梦想。”韦白微笑着说,我想起头一次去拜访他的时候所谈的题目。梦想?不过,我觉得他钓到了更多的寂寞。“你们从梦湖来,我敢打赌。”他继续说。
“不错。”凌风笑吟吟地回答。
“找到你们的梦了?”他深深地望着我们,“今年的梦湖似乎蕴藏丰富。”
我望着他,他眼睛里有着智慧,他把一切的事情都看在眼睛里,他了解所发生过的任何事,我知道。或者,他是靠着咀嚼着别人的欢乐和痛苦为生的。
“你为什么不去湖边钓钓看呢?”凌风说,“或者会有意外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