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国兴安七年。
十二月初三,申时过半,
定襄道奉节府,靠近西门的一家不大客栈,早在昨天下午,就被顺安镖局的王奎王镖头,预先派人将整个客栈包了下来。
从镖局的名字就可知道,他们的行事作风肯定不会马虎。
事实也的确如此,顺安镖局虽然规模不大,四十年来,却向来以老道稳重,着称泗沂、定襄诸道。
王奎也历来以此自豪,但他也很清楚,能有如此美誉,除了黑白两道的朋友卖几分面子,更重要的是,他一直秉承着老镖头的叮嘱。
‘除了为人守信,谨慎小心,更应该要有自知之明,什么镖货能接,什么镖货不能接,一定要看得明白。’
在老镖头的言传身教之下,他已经很有经验,自信不会看错货,当然也不会看错人。
比如这趟行镖所保的两人,虽然因为恪守行业规矩,不能直接打听客人情况,他第一眼里,还是能够大致猜出这两人身份。
比如那个半大少年,应该是河西南边人氏,不是出生小有田产的农人家庭,就是小地方的商贩子弟。
这些时日以来,王奎更加确信了这点,在这少年的一言一行之中,都带着他们那种人,所固有的察言观色、谨慎小心,和对新事物的忐忑与好奇。
当然也少不了,那种故作沉默,封闭自守的“高傲”,这种一戳就破的伪装,出现在世面不广的年轻人脸上,实属正常不过。
至于那位经常吃药,瘦弱怕冷,年约六七岁的孩童,多半便是虔南道州的人,应该是有至亲父兄,客死京城,这才一路上少言寡语,披麻戴孝。
而其父兄,想来便是京城某个清水衙门的微末小官,之所以没将其带在身边,多半是怕他水土不服。
说来也是可怜,父兄新丧,陪他奔丧的长辈,也在半路突染恶疾,只能叫一个半大少年一路看顾。
好在两人从未闹过什么情绪,一路走来,事事服从自己的安排,所以王奎对他们,倒是格外多了几分耐心。
此时的王奎,刚把两位雇主安顿下来,正在安排炊饮饭食,和晚饭过后的警戒任务。
事了之后,他还是不太放心,又亲自绕着客栈附近走了一圈,直到确认没有差错,这才重新回到了客栈门口。
回头望了一眼暮色里的长街,景色萧条寒风瑟瑟,已经看不到几个人影,王奎将双手凑到嘴边哈了口气,使其变得更暖和了一些,垂下手后拢在了袖子里面。
望了一眼头顶阴沉的天空,嘴上呢喃一句:“这天气是越来越冷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始下雪,最好能迟个七八天时间,等这两个客人交到雇主手上之后,再下雪才好,恁娃子身体太弱,禁不起雨雪。”
感慨完后,不由想起了老镖头的承诺,若是能够保证一直不出差错,或许再有两年,自己就能成为顺安镖局的总镖头了。
‘王总镖头!多好听的名字……’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心中一笑,觉得自己的责任更加重了,在这两个娃子,交到雇主手上之前,得看紧些手下几个后生,别因为天气寒冷,就躲起来偷偷喝酒。
就在他要转身,踏进客栈门槛的一刻,前面长街转出一个灰衣身影。
面容普通,身材中等,左边腰间配着两柄武器,一柄黑布包裹的四尺长剑,一柄鲨皮吞口的直刀。
他很年轻,腰却挺的不是很直,脚步也不是很快,甚至还会偶尔咳嗽两声。
然而王奎看见他的第一眼时,就直觉的认为,此人必定是一位江湖少见的高手。
而且是很危险的那种,就像是一张拉紧了弓弦的床驽,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射出标枪般致命的箭矢。
而这个极度危险的年轻人,现在已经看见了他,正往这边走来。
王奎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不自觉的吞了一口唾沫,右手也从袖子里面伸出,握在了缠有棉布的刀柄之上。
他只希望此人只是路过。
可偏偏事与愿违,此人就是专程来找他的。
来人停在了五步之外,咳嗽两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没有署名的信封,居然很客气的对他说道:
“王镖头,请看看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