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律法,头次审问之后,第三天仍会有类似于复审的场面,在那时才会宣判。我估摸着,在这段时间内,县令必然会有些动作。
被带回牢房之后,郑太太和二少奶奶都赶紧围上来细细询问。我虽见她们神色关切,但心中却挂念着李霏方才所挨的那一杖,于是大略应付了几句,便扶李霏坐在草垫子上,给她去了外衣,细细查看伤情。
“可还疼么?”我见她背上只是浅淡一条红痕,也略放了心,边取出前些日子用剩下的伤药给她涂着,边随口问道。
李霏深深垂了头,半天才哽咽开口:“四嫂,我只挨了这一下,就觉得胸内气血翻滚,难受的厉害,到现在都闷闷的疼。你说,四哥他……”
我一惊,赶紧指了指老太太的方向,示意她别再说下去。老太太似乎仍然病未痊愈,还在昏睡休息着,但难保她不会什么时候醒过来听到个一星半点的。万一让她气闷伤心更重,恐怕……
“没事,”我仔细看了看,确认老太太未醒之后,低声劝道,“不必太过担心,你难道不记得林彤说过的话了么。今日我一番试探,看那县令似乎早已受了刺史大人的暗示,这样想来,应该不至于过于为难你四哥的。”
为了不让众人担心,我隐去了心中后半段猜测不提。可旁边听着的郑太太和二少奶奶虽略微松了口气,但是李霏向来聪颖,此时似乎也猜测到了我所担忧的事情。
“是啊,四哥心地纯良,老天一定会保佑他安然无恙的。”李霏勉强笑了笑,手臂环上了双膝,埋头低语。
在我听来,这话,就算是自我安慰,恐怕实际上也是连她自己都不信的吧。只不过此时除了默默祈祷,我们实在帮不上什么忙。
伤药涂完之后,老太太也恰好醒转过来。我经了今日堂审之事,虽心绪不宁,但也只能强压种种烦闷忧虑来安抚老太太。李霏方才仍愁思不解,但此时也装出了些微笑意,拣着轻松好听的话来说。
老太太大约是见我与李霏平安回来,心里也略微畅快了一些,看起来暂时没有发病之虞。然而,若是与数日之前想必,却分明像苍老了十几岁一般,竟有了几分油尽灯枯之势。我心里暗叹,但愿这两天能平安过去,待到复审之后,我们这些女眷应该就能被放出去,那时便可请了大夫为老太太好好诊治调理。
又絮絮聊了一会,狱卒送来了晚饭。
我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起身如往日一样去端饭菜。一时间,谈话中断,牢房中陷入了一片寂静。
我压着翻腾的心绪,慢慢拖着步子过去,这才意识到,包括我在内的众人其实或多或少都是在没话找话说。大概大家心里都有些不祥之感,只能借着毫无意义的闲话来分散注意力罢了。而这种微妙的气氛被打破之后,随之而来的沉寂竟压抑得让人更为烦躁不安。
可此时,我却喉咙干涩,想要说的话都被压在胸口,再也吐不出来半分。
我机械地将手中的半块馒头又掰成两半,一点点撕开。这回的馒头依旧有些硬,颜色很深,不知道是什么面制成的。
我脑中恍恍惚惚地想着与现在情势毫无关联的琐碎事情,一边胡乱咽了几口尝不出什么味道的馒头,只觉得牢房内的气氛越来越凝重,要不是外面竖着牢固的要死的栏杆,我真想拔腿就跑。
虽然知道要保存体力,但是就着凉水又努力噎了两口馒头之后,实在是再无食欲,反而觉得阵阵作呕,只得放了碗,靠在角落里闭眼歇息。不知何时,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睁眼时,已经天色大亮。明亮却冷淡的初冬阳光透过气窗洒在牢房的地面上,照亮了狭小的一块肮脏地面,而其余之处却仍是一片昏暗。
这一天,我们仍是在与昨晚相似的莫名忧虑中度过的。但好在只有几名狱卒来了几次,惯例询问我们是否曾见过李暮阳在事发之前有过任何奇怪的表现。这明显是奉了县令或者什么其他人的意思前来诱导的。不过令人欣慰的是,无论出于何种原因,即便是性情柔弱的二少奶奶和一向对李暮阳有些成见的郑太太都没有说一句不得当的话出来。
然而,那些狱卒得到了这样的回应,竟没有显出一点不满,反而好似早知如此一般。她们这样的反应,反倒让我更加不安起来,总有些山雨欲来的预感。
第二天正午时分,刚用过午饭,我便听见牢房大门响动。
随着人影不断接近,我愈发觉得诧异。此回独自来的,竟是个牢头模样的壮年男子。
那人脚步停在我们牢房前面约有一步的地方,脸上挂起了虚假残忍的笑容:“大人听说你们执意包庇罪犯,虽然愤怒,但是也体谅你们的心情,所以并不与你们几名妇道人家计较。不过……”他故意停顿了语声,似乎在等我们反应。半天,或许是二少奶奶那副快要晕倒的表情满足了他的异常心理,那人终于从怀中掏出一只漆成黑色的不大的木盒,沉沉笑了两声:“只可惜,你们想要包庇的人却受不住刑自己招供了。”
“怎么可能!”
我还未及开口,后面李霏已先脱口而出。
那牢头又阴森森地笑了笑,将拿着的小木盒递了过来:“究竟信还是不信,你们自己先看看这东西再说。不过,我劝你们还是尽早指认完了、画押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