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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在荞麦面店门口上面的挂轴,据说是幅鬼画。
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说法的,现在已不可考。不过常来这附近走动的人都知道这个传说。
因为旁边的巷子是通往附近那所小学的必经之路,所以也成了高年级告诉低年级的主要话题。到了夏天流行鬼故事的季节,还有小朋友胆战心惊地跑来看呢。
那是一间四处可见的普通荞麦面店,位于商店街中间的某个转角。唯一和其他荞麦面店不同的地方,就是别的店门口橱窗会摆设用树脂等塑料做成的食物标本,这里则是吊着挂轴和花器。说风雅是很风雅,但因为店家只有在中元节和除夕的时候会拂去尘埃,平常都是放着不管,所以挂轴显得有些脏了,仿佛保护色似的,几乎要同化成墙壁的颜色了。挂轴前面摆着一个插有桔梗假花的竹编花器,桔梗花瓣也都褪色了。因此,大部分的人都是看都不看橱窗一眼,就直接掀开门帘走进店内。
老客人有时会突然想起问那挂轴的来由。平常就不爱说话的老板,只会很不耐烦地回答“那是我老爸要我挂上的”,然后就没有下文了。不过在好事的客人花了好几年很有耐性打听拼凑之下,才知道那原来是老板祖父出外旅行时偶然买到的挂轴。由于在买了挂轴的那段期间,家里喜事不断,所以祖父便认为挂轴是个吉祥物,严格命令老板的父亲一定要挂在做生意的地方,现任老板也跟着继承了这项遗命。
“可是那么可怕的画居然是吉祥物,真叫人不敢相信呢。”
老客户们在背地里议论纷纷。
“但是事实上,人家店里生意也很兴隆呀。”
“荞麦面和小菜的味道都不错。”
“自古以来,所谓的吉祥物都是奇怪的东西哩。”
“惠比寿(注:日本七福神之一,是保佑生意兴隆与旅途平安的守护神。形象是钓着一条大鱼的老人。)仔细看看也很吓人啊。”
“搞不好还是颇有来头的值钱货呢?”
“不可能吧,连个落款也没有耶。”
只见嗜好写书法的文具店小老板——说是小老板,其实都已经四十过半了——猛摇头。他在老板清洁画轴时刚好在场,所以才有机会仔细欣赏从橱窗里拿出来的挂轴。
越看就越觉得那是幅破旧的挂轴。经年累月地挂在橱窗里,完全没有做好湿度和温度管理,难怪会变成那样。上面布满了类似雀斑的褐色污渍,画的线条晕开,早看不出来原来的设色了。假设真是一幅颇有来头的古画,现在这个样子也卖不到什么好价钱了。
不过究竟这是一幅为了什么而画的挂轴呢?
文具店小老板偏着头想。
画中央只站了一个茫然的男人,就构图来说很不协调。找不到落款或是署名,说不定是从屏风还是其他画割下一部分加以裱装的吧?看来裱装的人美学素养也不是很够,完全感受不出来有衬托画作的效果。
还有,这个男人是什么东西啊?
如果画的是神仙或是老人也就算了,偏偏却是一个年龄不详的男人。长着一张光滑的脸,感觉却很老气,没有一么特征,就是表情耐人寻味——还不是好的感觉,而是让人意识深处觉得不太对劲、心情很不舒服的表情。大概就是因为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才会有人说是鬼画吧?的确,那张脸很诡异,不像是人的脸。
而最诡异的地方,要算是画在男人额头上的东西了。
虽然画得不是很清楚,但男人的额头上多了一只眼睛。尽管很小,不过在正中央确实画着一只黑色眼睛。画中男人拥有三只眼睛。如果是佛像也就算了,可是却长在那个丝毫没有一点福相的男人脸上。那会让看到的人心头一阵惊恐。好像在小孩子之间也流传着“如果一个人经过时,目光和这只眼睛对上会如何如何”、“半夜这只眼睛会发亮”等怪谈。
那是一幅奇怪的画。乍看之下,第三只眼不过像是个污渍一样。既看不出那幅画想要表达什么重点、线条也不具可看性,甚至连作为装饰都令人怀疑够不够格,是幅泛泛之作。只要再放上十年,恐怕整幅画的内容都会被阳光晒到消失吧。
其实文具店小老板在意的不是画的本身,而是近来常有人注视着这幅画看。
说是最近,其实也不过是这几个月来看到两、三次吧。
那个男人和这幅画恰成对比,给人印象深刻。
穿着白色短袖开襟衬衫、灰色休闲裤,很平常的打扮。衬衫虽然是穿旧的,却有着熨斗烫过的痕迹,一看就是非常干净的年轻男子。
由于他的头发理得很短,更加凸显了干净俐落的脸部线条。身上也不见一丝赘肉,令人联想到刚完成的雕像。
五官端正,脸色却很差。脸上毫无血色,所以更加深了脸部的轮廓。在他高高凸起的额头下面,有着一双深邃而幽暗的眼睛。
闷热的梅雨下个不停,浸泡在雨水中都快发烂的城镇里,只有那名青年身上透露出一股寂静的氛围。
他是多大年纪的人呢?
这是小老板最先想到的疑问。乍看之下大约是二十五、六岁吧,可是他的目光和神情却显现出老成的味道。
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张脸。很久以前,小时候在亮得发白的路上……
突然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头上戴着有星星的帽子的侧脸。
对了,是阿登。
一下子就想起来的名字,让他觉得心情很畅快。
因为他幼小的心灵始终记得登志夫在上战场前、返乡走在路上的身影。帽子下面有着一张俊美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