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请问,您过来,是想告诉我,您终于同意和我离婚了吗?”
安娜见他就是不说话,忍不住又催问了一句。虽然连她自己也清楚,这应该不大可能。如果是离婚的话,他绝不会是现在这种表情。但是论到别的什么事,她又实在想象不出来。
“不是离婚!”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他忽然抬起眼,笔直地望着她,斩钉截铁地说道,跟着又解释,“至少不是现在。安娜,你或许从不关心,但我告诉你,从1860年起到现在,教会批准离婚不到七百起,每年不足50对,相对于4300万东正教人口来说,这个数目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并且,没有一对是政府人员。安娜,我从没想到过,有一天,我大概会是第一个必须要站到教会去申请离婚的政府人员。”
安娜耸了耸肩。
摊上这样的事,她也挺同情他的。但是,总不能因为同情,就这么和他吊着过一辈子吧?不离婚的话,她一辈子都不是自由身。这一点,她绝对不能接受。所以,对于他的倒霉,她实在是爱莫能助。
“那么,你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答应和我离婚?”她追问,“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
“坦白说,我现在遇到了困难,需要你的协助,”他对上了她的目光,径直把之前已经考虑了好几天的那件事说了出来。
安娜惊讶地睁大眼睛,失声嚷了起来,“什么?你要我跟你回去出席什么美国人的招待会,在别人面前扮演一对恩爱的夫妻?”
“恩爱夫妻就没必要了,”卡列宁严肃地望着她,“我只要求你和我一道出席,不需要你出任何的风头,只要让别人知道,我们依旧保持着夫妻关系,这就够了。我想,既然你已经和伏伦斯基分开了,这对于你来说,应该不算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吧?”
听着他用谈论公事般的平静口气和自己安排这样的事,在起初的惊诧过后,安娜现在简直想笑了。
“你虽然不说原因,但我猜,一定是和你的政治前途有关,”她嘴角露出的讥嘲笑意简直遮也遮不住了,“卡列宁阁下,您可真了不起,为了前途,居然连这样的一个妻子也能容忍。”
卡列宁脸颊一侧的肌肉微微抽了一下。
“安娜,关于我的品格,这不是我们今天谈话的重点,”他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只希望你能配合我,或者,就算帮我一个忙,当成一项工作去完成,这就行了。你放心,到时候,我会保护好你,绝不会让你受到任何来自别人的羞辱。”
安娜盯着他那张仿佛上级正在给下级安排工作指令的脸,片刻后,笑了笑,“好吧,既然你这么要求了。但是,如果我帮你了你,你用什么来回报我?虽然你说你会保护我,但你也明白,要我现在再次出现在彼得堡,这对于我来说,会是一个多么大的压力。”
“等我手头致力的法案进入实际实施阶段,我就立刻和你离婚,”他想都没想,立刻说道,“你放心,不会拖得很久,最迟在今年年底前就能解决,请相信我的执行能力。”
“还要这么久!”安娜皱了皱眉。想了下,跟着说道,“我还有一个要求。”
“你说。”
“我要求享有对谢廖沙的探视权,你不能反对我和他的往来。”说到这里,安娜的眼前浮现出在火车站,他被卡列宁带走时,不断回头看自己时的一幕,忽然觉得有点挂念起那个小男孩了。
已经有些天没见到他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在学校里是不是还被人欺负。她曾答应他,等自己一落脚,就会去找他的。
卡列宁那张原本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在听到她提出这个要求后,终于露出不快的神色,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你觉得这样,对他真的有好处?”他反问她。
“是的。至少,绝对没有坏处!”
一阵缄默之后,他终于抬起眼,用一种仿佛极力容忍的目光看着她。
“就如你所愿,”他冷冰冰地说道,“但是,倘若一旦发现你有任何新的对他成长不利的言论和举动,我随时会取消这个约定。”
“就如你所愿——”
安娜模仿他的语调,心情挺愉快的,“那么就这么成交了!”
卡列宁一直面无表情的,等她冲他露出笑眯眯的样子,仿佛不愿意多看,他忽然移开目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那就这么定了,过两天我会派人来接你去彼得堡。”
他拿过自己的外套,转身就朝门口大步而去。
☆、Chapter 15
卡列宁的到来和离去就像一阵风,他走了后,农夫安德列维奇还在替玛特缪娜修猪圈,安娜也继续之前没干完的活儿,把被雨水打湿的窗帘和床罩拆下来抱到洗衣房里去,玛特缪娜拄着拐杖过来,为自己不能帮上忙而自责不已,又埋怨找不到合适女仆的困境,“不过,安德列维奇已经答应帮我们去叫人来修了,很快就会把漏水的地方修好!”最后她这么说道。
修屋顶的是几十里外一个村里的农夫。他迟迟没有来。因为他现在正趁着天气在赶种自己地里的作物,但是答应等他忙完地里的活儿,立刻就来修。玛特缪娜等了几天,一直见不到人,附近又找不到别的会干这活的人,只好不停抱怨,唯恐屋顶还没修好,接下来就又会下雨。
和玛特缪娜的忧心忡忡相比,安娜倒挺乐观的。住到这里,一转眼已经十来天了,一直忙着整饬房子的事,每天累得像条死狗,几乎没什么精力去想自己的稿,反正泥瓦匠迟迟不来,天气变化更不在自己控制能力范围之内,担心也没用,所以,把床挪到个不会漏雨的地方后,她就一心投入自己的构思和写作上去——和原本的安娜完全是出于兴趣进行写作不同,她打算试着将写作当成自己以后谋生的一项职业。
现在,她对自己所处的这个时代渐渐也有了更多的认知。在俄国,有名气的作家是非常受人尊敬的,并且,这里不像奥斯丁和简爱的英国时代,女性作家必须假借男性身份去发表作品,以免招致社会有色眼光看待。对于安娜之前曾出版作品的事儿,她的丈夫卡列宁怎么看待,不得而知,但奥勃朗斯基却感到与有荣焉,逢人就夸耀自己妹妹是个才女。有了这样的大环境,她就无需担心来自社会的压力,她现在需要考虑的,是自己的第一篇作品到底怎么写,才能让出版商看中,并且愿意出版。
就像之前和出版商伏尔古耶夫谈论过的那样,推理侦探这种题材的小说,现在其实已经发展得十分成熟了。早在本世纪初,后来被誉为侦探推理小说鼻祖,美国的埃德加·艾伦·坡就开始发表他的作品了。和她同时代的现在,于数年前逝世的英国文豪狄更斯其实也试着写过推理小说,只不过不太成功。在这方面最成功的,当属英国的威廉·柯林斯。在柯南道尔写出福尔摩斯之前,他是维多利亚时代最受欢迎的推理小说家,他的作品,俄国人也十分喜欢。在之前与出版商伏尔古耶夫谈话的时候,对方就曾暗示安娜,倘若她实在想写,那么就效仿威廉·柯林斯,这样写出来的东西才有可能受到欢迎。
安娜很早以前就读过威廉·柯林斯的作品,但她并不打算照出版商的建议去模仿他的风格。自然,她更不会干出利用自己来自后世的优势抢先去写福尔摩斯探案的这种事儿——事实上,在成为一个职业作家之后,她更深刻地感受到文字工作者在创作中所付出的艰辛。想要写出一部首先让自己感到满意的作品,绝不是有了个灵感就能一蹴而就的轻松活儿。构思、初稿、反复修改,直至最后的定稿,这些都需要投入大量的精力。所以,即便她知道福尔摩斯会成为有史以来最成功的一部推理侦探小说,她也绝不会去剽窃柯南道尔的灵感。尊重别人的劳动成果,也就是尊重自己。
前些天干活的间隙,她一直在思考自己该写什么。首先,必须要适应现在的社会和文化背景,所以,想偷懒把自己从前写过的东西照搬过来的话,显然是行不通的。其次,写出来的东西怎样让人眼前一亮,有阅读的兴趣,这才是重点。关于这一点,她觉得倒可以结合自己从前的专业,利用自己的优势,试着去写一个现在还没有哪位作家曾经涉及过的题材——医学探案,也就是后世的法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