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说,对于这个东欧青年来说,这里有些过于富有人情味了。
大都市里的邻居关系,自然不会像某些影视作品中描述得那样总是和和睦睦,全无龌龊。不如说,正因为这里是大都市,人们的摩擦与勾心斗角才来得比旁的地方更加严苛一些。
然而,没有人能够不喜欢约翰。
无论是顽固的老人,小心眼的主妇,还是多疑的上班族,吵闹的孩子,自我主张过于强烈的少年少女们……谁也没有办法不喜欢这个谈吐温和、举止优雅的金发青年。
就算是最无聊的抱怨、最幼稚的幻想、最可笑的狂言、最落后于时代的旧思想、最隐秘而肮脏的心思……这个青年也会微笑着倾听,认真地望着你的眼睛,去思考你的话语里的真意。他不会嘲笑,不会斥责,也不会义正言辞的否决。他总是站在你这边替你着想,说出你自己甚至都不知道你想要从别人口中听见的话。
谁能够不喜欢这样的青年呢?
更何况这个青年待人又是那样友善,又生着那样一张美丽的脸庞——就像天使一样,虽然这已经是一个用烂了的形容,但是放在他的身上又是那样刚好。
谁忍心对这样的男子摆出冷酷脸色呢?谁忍心对这样的男子施以恶言呢?
不,还是有的。
“——约翰。”
一道含着无数复杂情绪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那声音里面带着冰冷的戒备、苍茫的怀念、幽幽的颤抖、近乎失望的叹息……太多太多的情绪混杂在一起,令人分辨不清呼唤他的人到底怀着怎样的心绪。
约翰将钥匙转到了最后一格,在一声细微的咔嗒声后,他在缓缓打开一线的门前回过头来,对着台阶上走下的人儿露出一个温和而又平静的微笑。
“好久不见了,安娜。”
他凝望着金发女子那张与自己那样相似的面庞,语气平常得就像是偶然遇到了多年不见的旧友。他甚至稍稍侧过身去,示意对方进到家里来做客。
“以前的学生送了我很好的锡兰红茶,进来喝一杯吧。”
金发女子那美丽的睫毛上滑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轻颤。那双婴儿蓝的眼瞳在阴影中更为专注地望着约翰,似乎想要确认他话语里的真意。在这样的审视之下,约翰的神色依然是平静的,不如说,他注视着被他称为“安娜”的女子的目光更柔和了一些,就像是年长的兄长在看着自己闹性子的妹妹。
“……叫我妮娜。”
金发的女子如此说道,从楼梯上走了下来,走进了约翰为她打开的房门中。金发的青年微微笑着,待到自称“妮娜”的年轻女子走进玄关之后,他才从内部合上了屋门。
“不用换鞋也没关系,在沙发上坐吧。”
这样简单地招呼了一句之后,约翰脱下外套,顺手挽起了衬衫的袖口,走向厨房,取了水壶开始烧开水。当他在橱柜与冰箱里寻找着适合做茶点的点心时,金发的女子则是站在客厅里,无声地打量着这个公寓房间。
她并没有如约翰所说的那样在沙发上坐下,而是缓缓在客厅里踱步。穿着浅口皮鞋的双脚很有礼貌地绕过了格纹地毯,停在了窗边摆放的绿植边。擦洗得干净的白色花盆中,大片大片绿叶的植物在湿润的黑土中茂盛地生长着,那副生机勃勃的样子,一看就得到了很好的照料。妮娜的目光从布艺沙发上柔软的红色抱枕上扫过,停在了CD柜里摆放的唱片上。
在数也数不清的古典乐、摇滚乐、民谣与流行乐的CD之中,有一张专辑是与其他井井有条摆放着的唱片不同,像是才听过不久一样,随手搁在最上方,封面上的少女半个身子都没在深蓝海水中,正在纯白月光下静静地凝视着她。
妮娜认得这名少女。
最后的时代巨星,21世纪最后的歌姬——MANA。
“坐吧。”
约翰端着泡好的红茶走了出来,他将没有任何花纹的白色骨瓷茶杯在茶几上放下,又将装着曲奇饼干的瓷碟搁在了妮娜面前。妮娜回过神来,这一次她没有再以沉默表示抗拒,而是静静坐到了约翰对面的位置上。
红茶暖融融的香气随着氤氲的白雾弥漫在死寂的空间中。约翰端起红茶杯,并没有喝,而是注视着锡兰红茶金色的光晕,那美丽的光影落在他的眼瞳中,似乎将那婴儿蓝的瞳孔也染上了一抹近乎不真实的颜色。
长久的沉默之后,还是妮娜先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