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惠梅把医药费转交给他时,郑东耘捏着那几张钞票,心里不是滋味。
安琪那种人,和他家那位老太太曾经的作派是很相似的,都不愿意欠别人的情。越是不相干的人帮了个忙,便越要着急忙慌地还回去,唯恐搁置久了便生了利息。
他想,她就这么急着和自己撇清关系吗?
有一天早上郑东耘起床时,觉得气温低了很多,窗外的城市被薄雾笼罩着,显露出秋天的萧索和清冷来。他在翻找毛衫的时候,打量起自己的家,一切都那么整洁有序。太整洁有序了,以至于也透出一股秋天的萧索冷清来。
郑东耘一方面鄙视自己,果然这都是最近太闲,以致于生了闲愁。想当年他一天工作十八小时,回到家便只想着吃饭睡觉。偶尔泡个澡发发呆都觉得很奢侈。但另一方面他却还是可耻地被这股情绪打败了。
他想,这间房子果然也寂寞了太久了么?
他忽然想起,他和安琪是相识在初夏的一个晚上。那时他们都没想到,彼此的人生会挟裹夹缠不清。
郑东耘曾想过要在安琪的生活里作一个旁观者,可世事难料,最终她还是为他所累,以致辞职。想及种种,郑东耘突然觉得,这或许就是他和她的缘份。
于是他决定去看看她。
他是个坐言起行的人,决定了的事情,就会马上去做。当天上午,在处理完手边的事情后,他就往安琪家去了。
郑东耘到安琪家所在的小区时,打电话却没人接。他只好直接找上门去。在敲门又等了好一会儿后,并没有人来开门。郑东耘想了想,又打了她的电话,这一次,电话铃声却是明明白白从屋里传出来的。
郑东耘等了一会儿,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她会不会昏倒在屋里了?他开始一遍遍拨打电话,听着屋里隐隐传来的铃声,心里的不安发酵胀大,成了浓重的一团阴影。于是他敲开了隔壁的门。
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来开了门,听他打听陈安琪,便肯定地说她在家,因为上午两人从菜场回来时还见过面。又看郑东耘脸色凝重,不知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跟着过来,帮着拍门喊人。
当安琪终于被门外的嘈杂所惊扰,摘下耳机时,才发现拍门的声音大到了惊人的地步,还夹杂着许多人的喊声。安琪第一反应是楼道失了火,简直连滚带爬扑过去开门。门一打开,外面站着的郑东耘和邻居张姐两口子都怔了一下,紧接着,她就听郑东耘气急败坏地喊道:“你有病啊?在家你不开门!打你电话半天也没人接!”
张姐也毫不客气地责备她:“还以为你在屋里出了什么事,你看把你男朋友急的!再不开门我要找人来砸锁了。”
安琪的脑筋还留在书桌旁没带过来,以至于不能对“男朋友”这种说法及时进行纠正,她迷迷登登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向邻居两口子道了谢,等他们进了自家屋,又把郑东耘请进来。
郑东耘一腔担忧,在看到安琪安然无恙开了门后,变成一腔无名怒火。他把带来的东西递给她,冷着脸说:“不进去了。”说完就转身要走。
“别啊,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安琪拉住他,见他生气地回头瞪她,没忍住,扑地一声笑了起来。
“还笑!”郑东耘咬着牙,停顿一会儿,忍不住也觉得自己太大惊不怪了。
最后还是进屋了。安琪让郑东耘坐,自己去烧水泡茶,郑东耘认真打量了安琪的居所,是套面积小小的两居室。客厅不象客厅,倒象个工作室,本该是电视墙的地方立着书柜,满满一墙书和各种画册。靠阳台立着一张大案,摆着电脑、压感笔和手写板,还有一应画稿画具。墙上错落挂着各种手绘的画,其中有部分作品十分稚拙,一看就是小朋友的手笔。
有些凌乱,有些拥挤,却透着一股热热闹闹的生活气息。
“刚才真的是戴着耳机在画画,没听到动静。”安琪边烧水边解释。
郑东耘走到桌旁,指着画稿问她:“能看吗?”
“随便翻。”安琪答。
她看见郑东耘在桌旁,拿起画稿,很认真地一张一张翻看。秋天的阳光从外面透过来,照得他愈发长身玉立。羊毛开衫质地很好,竟让他少见地透露出一种温和的气质来。
安琪泡了茶端过去,想到他爱干净,特别解释说:“这杯子是前两天才在超市买的,我还没开始用。”
郑东耘接了杯子垂眼看画,听她这么说,看了看杯子,抬眼冲她一笑。
安琪也端了杯茶过来,站在他旁边,把那些画稿中她觉得满意或不满意的地方指给他看。他听得很认真,偶尔会点一点头表示赞赏。
最后他问:“做插画有意思吗?”
“一时一时的吧。有一阵接了个画虫子的活儿,夜里做梦都是各种各样的虫子;又有一阵接了个游戏原画的活儿,帮别人画魔法美少女,夜里做梦都是装满星星的盒子、十二层花边的宝塔裙和发光的魔法棒。”
“哦,你还接游戏原画的活儿?”
“只要能挣钱,什么活儿都会接。”安琪叹气,“一个有三十年房贷和五岁儿子的人,还有挑剔的资格吗?”
后来两人转到茶几前,郑东耘刚坐下,沙发垫子下面就发出一声怪异的尖叫,他从垫子下面掏出一个带哨子的塑胶鸭子来,重新坐下后,还是不舒服,又从坐垫下掏出一把木头小剑来,这才坐踏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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