雎安却看起来很平静。
平静得过头了。
他的目光如平时一般,不知散落在何处,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殷红的衣袖之下,血顺着他的指尖缓慢地,一滴一滴落在地砖上,渗入缝隙中。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失血的原因,他看起来面色苍白。
宁钦望着怒火中烧的即熙,他眼里的愤怒慢慢退却,变成不可名状的脆弱。他低声说:“即熙,我恨你,可我也爱你,我真的爱你。”
即熙松开手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宁钦,神色复杂。
宁钦抿抿唇,自嘲地笑道:“是,当年我是有目的地接近你的。我从小父母双亡,被叔父扶养长大,他是我最亲的亲人,他的仇我不可能不报!可是与你相遇不过几个月,我就已经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不知道多少日日夜夜里,我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在恩义和爱意里反复挣扎痛苦万分。我实在不能辜负叔父的恩情,下手伤你的时候也想着,你死了我就陪你一起死。”
“很用不着!我想好好活着!”即熙打断了他,她抱着胳膊,冷冷地说道:“你爱我爱得死去活来,所以要杀了我?还要我体谅你的痛苦?我还不至于当这个冤大头吧?你说你爱我,可刚刚那一大段话全是你如何如何,怎么都没我什么事儿?”
她俯下身看着宁钦,一字一句道:“宁钦你错了,你才不爱我,你最爱你自己。”
“你感动于你自己的痛苦和挣扎,自以为是伟大的爱情,却不想想我被信任的人刺杀,心里该是个什么滋味?”
她的语气冷静极了,对他刚刚那一番剖心的表白无动于衷。宁钦的眼睛颤了颤,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即熙,好像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于是他突然大笑,笑声无比惨烈,慢慢转变为呜咽。
他俯身撑在地面上,也不去看即熙,只是低声说:“你真是绝情,说到最后也是’信任的人’,而非爱人。即熙,我认真地问你,我们在一起的那两年,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他又开始问她不懂的问题了。
其实当年宁钦也经常问她这个问题,她一律是回答当然爱了。但是她隐约也感觉到,这和宁钦要求的爱或许不同。
“宁钦,我不知道你要求的爱是什么。但是那两年,至少我是真心的。”即熙长叹一声,慢慢地说:“那时候我觉得,虽然不能再去搜寻美人,但是你陪我饮美酒享美食也不错。我和你这么游山玩水,抚琴放歌,长长久久地过下去就很好。”
“……如果那时候我不刺杀你,而是说要娶你,你会答应么?”宁钦手握成拳,颤声问道。
即熙看着他伏在地上的脊背半晌,说道:“或许会罢。”
她说或许会罢。
雎安低下眼眸,他捂着左肩上的伤,对即熙说道:“我先去处理伤口,这里的事情交给你了。”
“我帮你。”即熙立刻转过身来走向雎安,她伸手要碰到雎安胳膊的时候,他却侧身避开了她。
雎安淡淡一笑,轻描淡写道:“不是什么大伤,我自己可以。你先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罢。”
说完他就后退两步,然后转身离开。步履平稳,染了血色的白衣背影看不出任何情绪。
即熙有些发怔地看着雎安离开的背影,有点没反应过来。这好像是雎安第一次避开她的触碰。
宁钦看看雎安的背影,又看看即熙,脸上就有了混杂悲戚的嘲笑神色,他说:“你说你不喜欢雎安,那雎安对你来说是什么?”
即熙转过头,冷冷地看向宁钦,她走到宁钦面前,蹲下来直视他的眼睛。
“雎安对我来说,就是这世上最重要的人,你满意了么?”
她觉得宁钦以施害者的身份做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实在是太过可笑。不过相比之下,她更讨厌宁钦用这种尖酸刻薄的语气喊出雎安的名字。
“你觉得你和雎安相似?你以为长得好看些,穿上白衣服就像雎安了?他只有下山时才穿白衣,大多时候都身着四季宫服。他温柔坚韧,你敏感冷傲,你一点儿也不像他。”
即熙轻轻一笑:“你欺瞒于我又要求我谅解,拿这一城百姓性命要挟雎安。你眼里只能看到自己的痛苦,你最自私而他是最无私的人,你比不上雎安,没人能比得上雎安。”
贺忆城心想,即熙这一刀又一刀,雎安和宁钦真是太惨了。宁钦尤其悲惨,这几刀刀刀直刺心房。
宁钦沉默了一瞬,突然大笑起来,他笑着眼里却含着泪。他嘲笑道:“那你呢,即熙,你以为你就很了不起么?你根本不会爱人,你这个人永远不知道爱人的心情,我告诉你即熙,爱原本就是自私的!”
即熙揉揉耳朵,觉得她是吃饱了撑的才和宁钦废话这么久。
她确实是个绝情的人,对于欺瞒和仇恨的容忍度最低。大抵是整日与仇恨相关的生意打交道,一旦有人把仇恨牵扯到她身上,她瞬间就会打消所有的温情。
宁钦两者皆占,他在她这里,永远没有第二次机会。